第二十七章 谈判(四)

四轮马车在大路上飞驰,“联盟军”南方面军特使坐在车内,却对车外的情况一无所知。

除了车厢顶部开了一扇小窗,用于换气采光,马车内的其他窗户都被木板封住,连缝隙都被用布条堵死。

河谷村之战,红蔷薇方面损失的不仅是第五、第六军团的步兵主力,还有好不容易重建的骑兵部队。

在地广人稀的奔马之国,定居点与定居点之间往往相距甚远。

失去骑兵,就意味着对于防御工事之外的广袤原野也失去了掌控力。

所以兰科博伊尔少校一行人还没过白桦堡,就被叛军斥候发现。刚进入西林行省,便被叛军骑兵截下。

倒不是博伊尔少校缺乏反侦察意识――他压根就没想藏,也不可能藏得住。

红蔷薇最后剩下的那点骑兵,如今只敢在诸王堡附近转悠。

新垦地叛军的侦察骑兵,则在西林行省来去自如,个别胆大包天的家伙,甚至已经摸到了诸王堡近郊。

再加上双方不约而同选择封锁道路,使得诸王堡与枫石城之间,商旅行人近乎绝迹。

所以,这个时候还敢在路上走的人,要么是间谍,要么是信使。

而兰科博伊尔两者都是。

――

阳光斜穿过车厢顶部的天窗,在封住车窗的木板上,颤抖着投下一块光斑。

但其实不是阳光在颤抖,而是马车在颠簸。

“这是第几天了?”博伊尔少校盯着那块光斑,默默地想。

花了一点时间,他才记起来,“哦,是第五天。”

“马车还在往西走吗?”博伊尔少校又想。

他努力唤醒迟钝的头脑,片刻后,根据阳光的射入角,得出答案,“不,已经开始向北走了。”

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太久,会让人丧失方向感和时间感。

自从被叛军“俘虏”,并被关入这辆马车以后,博伊尔少校就再也没能踏出这间移动牢房一步,连人生大小事都必须在车内解决。

万幸,负责押送他的独眼叛军上尉,对于校友还有最基本的尊重,马桶换得很勤快,没有让马车变粪车的惨剧发生。

当然,在独眼上尉面前,博伊尔少校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俘虏,可这并不能改善他的处境。

“马车开始向北,”博伊尔少校自言自语,“就说明快要到了。”

人们总说千里之遥,而枫石城到诸王堡的路程差不多就是一千里。

自从博伊尔少校被塞进这辆马车,每天都要在路上颠簸十几个小时,天不亮就开始,天大黑才停下。除了必要的换马和修缮,中途从不停车。

算算,也该到地方了。

想到此处,兰科博伊尔深吸一口气,抖擞精神,闭目冥想。

詹森科尼利斯本部长的身影,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无论何时何地,”本部长缓缓开口,“政治上瓦解敌人,都比军事上打击敌人,更加有效。”

随着精神的集中,本部长的嗓音在博伊尔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高效决策、快速行动,是叛军最容易被人忽视、却又是他们最厉害的本事。

“当诸王堡还在暗中谋划、圭土城还在举棋不定时,叛军早已下定决心,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动。

“这,才是他们能在河谷村会战中取胜的最重要的原因。”

“但是,如今的叛军已经丧失了这项优势,”本部长振聋发聩地说,“诸王堡还没陷落,就是明证!”

詹森科尼利斯炯炯有神的双眼穿透记忆中的迷雾,紧紧盯着博伊尔:

“所以,你所肩负的任务,比任何人都重要。

“你要寻找叛军内部的裂痕,分化他们,瓦解他们,在缝隙中打入楔子。”

“南帕拉图的胜负,将不仅取决于战场上的成败,”詹森科尼利斯的手穿透记忆的迷雾,搭在博伊尔肩头,“还将取决于你的成果。”

突然,车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伴随着响亮的马鸣声,马车停了下来。

科尼利斯本部长的身影像气泡一样,在博伊尔少校的脑海中破裂、消散。

密集的脚步声在车外响起,紧接着,车门被拽开,独眼上尉的面露出现在门外。

车外明媚的阳光让兰科博伊尔本能地挡住了眼睛。

“下车吧,少校,”独眼上尉说,“枫叶堡到了。”

――

套在脑袋上的麻袋被取掉,兰科博伊尔想揉揉眼睛,双手却被固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于是他只能眨眨眼睛,努力适应房间里的光线。

四面八方都是石头,没有窗户,空气混浊,遍体生寒――博伊尔判断自己应该是在某间地下室里;

三名校官和一名尉官同坐在一张血迹斑斑的长桌后面,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不出意外,这就是叛军的四大头目;

尉官身后,一个苦修士打扮的男人侍立在房间角落,面孔隐藏在兜帽下,在昏暗的灯光中,看不清楚。

博伊尔心头一紧――这又是谁?情报里怎么没提过叛军与公教会有勾结?难道是告解神父?叛军打算直接用刑?

四个叛军军官只是看着博伊尔,并不说话。角落里的苦修士如同一尊石雕,也不说话。

于是兰科博伊尔率先打破沉默。

“盖萨上校、斯库尔上校、马加什中校、蒙塔涅上尉,”博伊尔少校用力活动了一下被皮带捆住的手臂,身下的椅子都在跟着摇晃,“请允许我抗议,贵方对于使者的虐待。”

坐在长桌中间,半张脸上覆盖着恐怖伤疤的光头校官,神情倨傲,第一个开口,“俘虏没资格抗议。”

“您说错了,盖萨上校,俘虏也有资格抗议,”博伊尔不卑不亢,“而且我不是俘虏,我是肩负谈判之职的使者。”

“搞清楚你的处境,联省佬,”光头上校的目光冷若冰霜,“我说你是俘虏,你就是俘虏;我说你还活着,你才活着。”

“您说的没错,盖萨上校,我的死活全在您的一念之间,”博伊尔挂起满不在乎的礼貌微笑,“但就算是死刑犯,用那种马车来押送,也是不人道的。”

“不人道吗?”坐在长桌最左侧的尉官也笑了起来,“我就是坐那种马车来的帕拉图。”

见尉官开口,博伊尔仔仔细细将对方端详了一番。

可是很遗憾,尽管在兰科博伊尔看来,面前的年轻尉官确实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但他还是很难将对方与情报中的“狼之血”联系在一起。

“你陷入了逻辑谬误,蒙塔涅上尉,”博伊尔定心凝神,笑着回应,“您等于是在说,因为您遭遇了不人道的待遇,所以不人道的待遇变得人道了,这相当于也否认了您所遭受的不人道待遇。”

“我的逻辑只有一条,”尉官从容不迫地说,“。”

“那就没问题了,咱们扯平了,我撤回抗议,”博伊尔欢畅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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