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袁盎, 袁丝公是何许人也?介入两代的立储风波都能全身而退,即使刘瑞对他有着天大的意见,即使先帝明言丝公不适合在朝堂任职, 他也没有彻底离开权力的中心, 而是在边缘处维持着让落败者都瞠目结舌的影响力。

不是, 大佬,致仕还能这么玩吗?

以陈平为榜样的袁盎表示这还只是初级操作。

长须的访客绝不承认自己是个尖酸刻薄的人,但又无法否认对方说得有理。

袁盎拦住仆婢去摸酒壶的手, 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三斤粮食一斤酒, 四壁醉来半顷渣。”

“晚生。”袁盎的笑里藏着一箩筐的话:“现在不兴醉后仗剑, 如信陵君般行游侠之举。”

长须的访客不欢而散, 直至出了丝公的小院都能听见对方的骂咧传入耳中。

“丝公变了。”

袁盎辨着寒风里残词断句,让人换上暖胃的姜茶。

“陈石不可攻玉, 饶自高山景水, 一如璕。”

袁盎拦住为他不平的仆婢,调起嗓子回击道:“朝菌察秋毫,避之以叶, 难觉春晓, 不见舆薪。”

对方的脚步稍稍一顿,随即如结尾的鼓点般快速离去。

“太年轻了。”袁盎直接九斤老太附体:“若者不知天高地厚, 通体弱思虚者矣。”

老仆挥下侍立的壮奴,上前轻语:“若者无礼, 但那狂言妄语里也有几分粗浅的道理。”

“粗浅的道理也是道理。”袁盎叹道:“只是这道理浅得足以见底, 反倒衬得本人不是特别聪明。”

“那受到召见的番邦之徒……”

老仆的声音在袁盎的注视下渐渐消失。

“还是那句话。”

“闽中郡的越人二代一日不进权力上层, 西域人、匈奴人,乃至这群跋山涉水的外邦人都不会有个一官半职。”

“大汉……终究是和先秦一样。”

张仪为大秦呕心沥血都未得善终,芈氏楚系在宣太后、华阳太后的支持下把咸阳的百官挤走一半也无法拿下相国之位。

究其原因, 不过是身份政治大于个人能力。

即使是到两千年后的美国,共和党对奥巴马的最大攻击也是他的父亲不是美国人,所以他的公民身份存在疑点。

但……

“谁又懂得陛下的想法。”一提皇帝,袁盎的脑袋就嗡嗡作响。

今上也好,先帝也罢,亦或是把陈平在内的老臣玩得团团转的文帝都难猜其心。

他是不任中央职了,但是处于挨着中央的权贵圈,自然是有大量的时间结交子生,见证阳陵的学派发展。

……

等等!

学派?

袁盎的瞳孔微微放大,冥冥间已搞清皇帝要做什么。

…………

希腊人在北宫的官吏舍里应付了一宿便早在离开。

北宫位于东市的西北角,正对满是达官贵人的尚冠里,所以朝臣入宫觐见肯定会与送人出宫的马车撞上。

安德烈亚斯从北宫回到上林苑的用时是入宫的两倍,其中光是驶出长安就花了回程的一半功夫。

【赛里斯的等级制度无处不在。】卡塔利亚在歇口气后写下她对这段经历的评价:【只要他们用心挑刺,你准备出大门的那刻就会受到科欧安勒莫斯(古希腊神话里的愚蠢之神)的诅咒。】

【我愿称之为服从性测试。】

卡塔利亚并不能在短暂的接触中看透一个帝国的皇帝,但是刘瑞长了一张聪明的脸,而且旁人也愿给出“深不可测”的超高评价,所以她对刘瑞戴了“善于操纵他人情绪”的恶趣味滤镜。

【他是在间接地折辱我们。】

卡塔利亚的人生阅历极为丰富,很快就将刘瑞的做法带入罗马的角斗场老板:【明星斗士是男版的赫塔拉。他们用敌人的哀鸣演奏歌曲,冲刺的步伐代替舞蹈。】

【赫塔拉(高级妓|女)是达官贵人的装饰品、性玩|具。明星斗士亦是如此。】

【他们与贵族觥筹交错,往来亲密。吃着从埃及进口的水果,穿着由丝绸点缀的华服。表面看,他们与贵族并无两样,可事实却是……】

卡塔利亚不想写得过于赤|裸,所以在那儿停了好久才继续动笔:【不会有人记录失去赫柏(青春女神)宠爱的明星斗士与赫塔拉。】

【宴会上的贵族可以变老,但宴会上的明星斗士与赫塔拉不能变老。】

【凯旋的队伍里有公民和贵族,迎接的队伍里有良家妇女。但是最爱强调阶级,强调身份,强调荣誉高于一切的地方里没有参与贵族宴会的明星斗士与赫塔拉。】

【我们正是赛里斯的决斗明星与赫塔拉。】

卡塔利亚的思想变得十分黑暗,字里行间更是充斥着阴谋论调:【皇帝对我们的喜爱犹如角斗场的老板端详色雷斯的男奴。】

【他用金碧辉煌的宫殿与宽和的态度让我们升起崇高的感激,然后通过贵族的等级打压提醒我们注意身份,务必保持足够的价值以维持这种虚幻的优待。】

【由此可见,皇帝与奴隶主没啥两样。】

回想起那擦肩而过的冰冷眼神,卡塔利亚只觉此刻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毫无疑问,他们已成赛里斯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刚才的打压估计只是苦难的开头,未来才是赫拉克勒斯的真正挑战。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害怕往后之艰的卡塔利亚收起记录,准备出门松口气时,安德烈亚斯敲响房门,兴奋到连胡子下咬肌都微微发红:“你想去阳陵县逛逛吗?”

卡塔利亚侧身望去,只见一宫婢站在安德烈亚斯的身后,脸上挂着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

出于练出的谨慎本能,她的视线微微向下,发现这个宫婢穿着未央的服饰。

这一刻,卡塔利亚汗毛直竖,有一凉气从脚心冲向混沌的大脑。

完了!

该来的还是杀到眼前。

沉浸在与大汉的博士一教高下的美好幻想里的安德烈亚斯丝毫未觉卡塔利亚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瞳孔放大致表情变得惊悚起来,而是在那儿滔滔不绝道:“我一定让大汉见识希腊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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