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山雨欲来

“这几日城中怎么多了那么多官兵啊?”

“谁知道,来来去去的也不知道在查什么。”

路边的馄饨摊上坐着几个食客,这些人大多都是贩夫走卒,消息最是灵通。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道:“你们还不知道吧?”

“怎么了?”

“听说啊——”男人神神秘秘的左右看了看“听说景王死了,现在晋州换了城主。”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我不是有个侄子在护卫所当值嘛……”几个人聊得起劲,丝毫没觉得换人有什么不好,反正老百姓们也不在乎谁做城主,只要能吃饱穿暖就够了。

“老板结账。”角落里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灰色布衣,背着弓箭的男人吆喝一声。

“来嘞~客官您吃了一碗馄饨,四个芝麻烧饼,两碟小菜,诚惠一共十二文钱。”

赵骁从怀里摸出铜板放在桌子上,压了压头上的斗笠,起身离开。

自那日从江城离开后,他找了处依山傍水的地界把景王埋了,一路躲避搜查今日午时才孤身回到了晋州。

入城时他发现城门的守卫换了一批人,干脆伪装成猎户偷偷进了城。

吃完饭赵骁走进一条小胡同里,见前后无人,轻身跃上房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头赫然就是刚刚那几个商贩口中的护卫所。

天色越来越晚,到了下值的时辰,几个人从里面出来。

其中一个男人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过来,刚走进胡同,突然从房顶跳下来一个人,单手扣住他的脖子把人拖进旁边废弃的柴房里。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下面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娃……”

“闭嘴,看看我是谁!”

“老大?”王昆闻声惊叫出来。

赵骁松开他戏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了三个孩子?”

王昆惊喜的锤了他一拳:“就知道你肯定没事!”

“呃!”这一拳正好锤在他伤口上,疼得赵骁闷哼一声。

王昆缩着手问:“这是怎么了?”

“受了点伤。”

王昆连忙扶他到旁边的石墩子上坐下,“老大,我听传闻说景王他……”

赵骁叹了口气:“那日我们出城后,在三十里外遇上了一伙劫匪,这些人不要银子,见面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杀人。”

“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一路被追杀到江城县附近,三十个兄弟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景王也受了重伤不治身亡。”

王昆红了眼睛:“我早该料到如此,不然杨业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城防都换上了自己人。”

杨业是晋州司马,杨元景没来的时候,他是晋州的土皇帝,景王一来他便没了权力,只能拱手把晋州让给景王。杨业哪里舍得,暗地里投靠了四王,这次劫杀想来也出了不少力。

“现在该怎么办啊?”

赵骁沉声道:“你家中亲人都在晋州,护卫所虽不如从前,但好歹还能混点银子,你且在这安生的待着吧,这件事就不用管了。”

王昆:“那你呢?”

“我不能留在晋州。”一旦杨业知道他回来,誓必不会放他活着离开。

王昆从怀里摸了摸,掏出钱袋道:“老大,这些银子你先拿着用,我回家再给你取些!”

赵骁拍着他肩膀笑道:“不用,凭我的本事,到了哪都饿不死。”

“天下快不太平了,你小子好好保重。”

“欸!”王昆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日若不是他突发痢疾上吐下泻,兴许这会估计已经去阎王殿报道了。

天色已晚,赵骁还有别的是要办,匆匆到了别,趁着夜色朝城北贫民窟走去。

贫民窟住的都是穷人,乞丐和赌鬼,当然以前也是他的家。

赵骁不是晋州本地人,打他记事起就跟着杂耍班子四处讨生活。

班主脾气不好,喝醉了就往死的打他们,赵骁命硬不光活下来还学了一身本领。

后来有一次班主又喝醉了打人,赵骁忍不住还手把班主揍了一顿,然后偷跑了出来。

那会他才十岁出头,走街串巷四处乞讨,侥幸得了景王赏识进了护卫所,穿上干净的衣裳有了人样。

如今景王已死,赵骁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肯定报不了仇,不过却可以把这潭水搅混。

他轻车熟路的走到贫民窟,找到一处土地庙,里面睡了七八个小乞丐,这些孩子跟野狗似的,自生自长生命力极其顽强。

赵骁轻叩了几声窗棂,孩子们瞬间惊醒,警惕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有银子,赚不赚?”

乞丐堆里,一个年纪略大的孩子壮着胆子问:“多少银子,干什么活?”

“十两银子,背一首打油诗,明日我要整个晋州城的百姓都听到。”

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把他们卖给牙行也卖不到十两!

“干!干!”乞丐们像见到一块大肥肉似的纷纷凑了过来。

唯独那个年纪略大的孩子皱眉道:“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背一首诗就能赚这么多银子,你可甭哄骗小爷!”

赵骁翘起嘴角,觉得这小子倒是有点心机,便也没撒谎道:“当然有风险,这打油诗念出来可能会被官兵抓捕。”

那些小乞丐一听,瞬间没了兴趣,虽然他们穷但不傻,这么多银子就怕没命去花。

刚刚问话的小子反而起身走过来道:“这个活我接,但银子得加倍!”

“成交。”赵骁从口袋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他。

小乞丐并不收钱:“事还没办成银子我不收,明日等我把诗传出去再拿你的银子。”

赵骁挑眉,这小子办事一板一眼倒是个好苗子,只是眼下自身难保他也没有培养人才的心思。

“夜黑风高杀人夜,四王把那景王劫,本是手足何须此,原是京中已无爷。”赵骁把自己随口编的打油诗背给对方,又听他背了两遍,见无误后悄悄把银子塞进乞丐的手里。

小乞丐眼珠一转收下银子道:“大爷放心,明日我定会让这首诗传便整个晋州城。”

赵骁点了点头,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迹。

“哇!”乞丐们看着他的背影惊叫出来,这人好厉害啊!

小乞丐不动声色的藏好银子,知道这是对方给他的下马威,如果拿了银子不办事,下场绝对好不了。

回到庙里,一个年幼的小乞丐凑到他身边,牵着他的衣角小声道:“姐姐,你怎么不害怕他啊。”

没想到这个颇有胆色的小乞丐竟然是个女孩子。她揉了揉弟弟的头发道:“嘘,在这里不许叫我姐姐。”

“哥,你怎么把诗传出去啊?”

女孩握着银子眼里闪着光道:“阿弟别管了。”

中秋节,宋桥的长子宋玉堂从东州赶了回来。

宋玉堂今年刚满二十岁,长得方脸浓眉阔嘴,模样不怎么肖宋家人反而更像秦氏的弟弟。

性格也像秦家人,不喜欢学医,对做生意反而精通,这几年药坊的生意几乎都是他在管理。

宋玉堂刚进家门,秦氏便接到了消息连忙迎了出去,走到二门被儿媳方氏拦住。

“娘,玉堂跟爹和三叔他们在前头书房商量事呢,咱们先去后院等着吧。”

“有什么好说的,儿子刚回来也不让他歇歇。”秦氏不情不愿的带着儿媳回了后院。

前厅书房里,宋玉堂放下茶碗道:“这阵子生意越来越难做,去陕西收药回来一路关卡,那些官兵拦住马车便要钱,不给连人带车都全都扣下,长此以往生意还怎么做?”

宋桥这几天急的上了火,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一说话钻心的疼。他早料到如此,京中没了大哥打点,生意自然难做。

“生意的事先不提,堂儿你在东州城听没听到那首诗?”

宋玉堂道:“听到了,不过是街头巷尾的传言罢了,爹爹不必忧心。”

“就怕不是传言呐……”

宋霖已死说明上京那边已经出了问题,可京中一直没传出消息,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没人知晓,加上突然传起来的流言,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坐在旁边的宋玉竹突然开口道:“大哥,这阵子药材价格涨了吗?”

宋玉堂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涨是涨了,倒也不是全涨,大蓟、侧柏、血竭等药价格翻了三倍有余。妇人用的红花、益母和小儿用的甘草、川贝倒是没涨。”

宋玉竹在心里略一盘算道:“如果我猜的不错,恐怕是要打仗了。”

宋柏不解道:“竹儿你从何得知?”

“大蓟、侧柏、血竭都是止血的伤药。”

三人瞬间明白过来,如果要打仗军中肯定要提前准备,药少了价格自然就高了。

宋桥喝了口凉茶道:“眼下不太平,药坊那边暂时不进药了,把账清一清,介时该关停就关停。”

“好。”宋玉堂点头。

宋柏:“老宅也得派人去修缮一下,万一真打起来,城中混乱咱们回乡下也能躲避战乱。”

宋玉竹在心中暗暗点头,纵观历史每个朝代混乱的时候,商人是最倒霉的,有钱无权被当肥羊来宰的。躲到乡下不失为好办法,只要留住根基,以后还能东山再起。

兄弟二人商议好后,宋柏带着宋玉竹离开。

等他们走后,宋玉堂忍不住道:“几年不见,玉竹表弟出落的越发标志了,说话也有模有样。对了,怎么不见玉沣?”

“别提那逆子!昨个跟玉民打架,被打伤了脸,这会正关在屋子里闹脾气呢。”提起二儿子宋桥就气不打一出来,这小子仿佛是生来克他的!

自从前些日子把宋玉民接过来,安排在宋玉沣院子后,这小子总是三番五次的去找茬,偏偏自己还打不过宋玉民,被修理了好几次依旧狗改不了吃屎。

昨日又去招惹人家,宋玉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欠欠的拿了盆水去泼了人家身。结果把宋玉民惹毛了,抓住他就是一顿狠捶,打的他哭爹喊娘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弟弟老大不小也该懂点事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整天就知道玩闹。”

谁说不是呢,奈何宋桥每次一教训儿子,秦氏便拦着不让打骂。

“算了,由他去吧,你奔波了一路,快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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