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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周日苏梓比赛那天, 苏蓝晚了一些到场。

偌大的赛前准备室里人群行色匆匆,教练, 工作人员, 技术人员,所有人来来回回地做着赛前准备,反复检查确保车辆没有问题;就连苏家负责公关的人也忙着审查稿件和其他媒体拍到的照片, 场面闹哄哄的,一片嘈杂声。

与此相比,窝在房间角落里的苏梓像是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苏蓝走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少年仰倒在一边的柔软懒人沙发上。

他一条腿翘在茶几上,另一条腿耷拉着, 头顶的红发因为仰躺的重力向下散得乱蓬蓬,懒懒散散没边没形。

他闭着眼,戴着耳机, 也不知道在听些什么, 神情倒是有点恹恹的。

苏蓝穿着黑裙,露出线条直润的光裸的肩头, 在所有人的目光的注视下, 在苏梓旁边挨着的懒人沙发也懒散坐了下。

苏蓝也没有打扰苏梓的意思,她就单手撑着脸, 看准备室里的人来来往往,像是很有兴致。

有人在小声议论。

“那个大美人是谁?”

“好像是苏小少爷的特殊嘉宾……”

“特殊嘉宾?以前怎么没见过苏小少爷带人来?……”

“你们不觉得,她的眼睛跟少爷有点像?”

“好像还真的是……”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苏梓忽然睁开了眼。这一下, 就发现旁边坐着个他想见的人。

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斜靠在他很近的另一个懒人沙发上, 托着腮,正悠闲地看着别的地方。

“啊!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到的——”

苏梓一时间惊慌失措地想坐起身子, 但柔软的懒人沙发没个形状,他一支身,反而重心不稳骨碌碌地从沙发斜边滚了下去,正好仰面朝上歪七扭八地仰倒在了苏蓝脚边。

少年吃痛地皱了下眉,然后一双浅色的眸,就这么傻愣愣地睁着直直仰望着她。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他自言自语说。

面色有点委屈。

苏蓝转过眼,看到躺在地上的红发少年,有点好笑。

“说了我会来的。”

说完,苏蓝不自觉地想摸烟匣点根烟,但又想起对面是苏梓。她就又放下了手。

就算苏梓成年了,她也习惯了不在他面前抽烟。

算是……一些长姐习惯的无意识延续?

苏蓝摇了下头,哑然失笑。明明理论上来说也没有亲缘关系了。

放下的手,就顺手揉了一下少年散落在地上的红发,质感依旧很好。

“起来吧。你不是快要比赛了,怎么还在这里窝着。”

苏梓脸一瞬间就红了。

他讷讷地撑着手在地板上坐了起来,不自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我这就起来了!不用你说!……”

头发……

刚被她摸过的头发……

苏梓手顿了一下,脸更红了。少年的红发浓颜色浓烈地张扬,映得两颊绯红也盎然。

苏梓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姐姐说了一句……“红色也还凑合。”

他问,“那,那个……”

苏蓝:“嗯?”

“你见过我黑发的时候吗?”少年挠了下头,装作不在意地别过脸,“我就是随便问问,因为之前你说,红发凑合……”

苏蓝“啊”了一声。

她自然地伸过去一只手,托了下少年的脸颊,将他的脸掰了回来,正对着她。

苏梓呼吸滞了一瞬。

少年的下巴尖尖,抵在她的掌心。

苏蓝就托着他的脸左右真的认真看了看,扬了下眉稍,

“黑发乖点。红发还挺吸引人。都还行。”她评价道。

苏梓心都快跳出来,一张脸烫得不成样子,他感觉自己舌头都快打结了,“哈……哈?是吗?这,这不用你说,我,我也这么觉得……”

正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时候,工作人员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苏小少爷,要入场了……”

苏梓腾地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脸上还燥热着,他一把从工作人员手里夺过自己的头盔抱进怀里,大步就要往出口走。

腿刚迈出去一步,他又缩回来,看回来。

“那,那个……你要看比赛的话,去楼上。”他比了个向上的手势,“他们会领你去的,包厢那里看得……看得比较清楚。”

“嗯。”

苏蓝也站了起身,她理了下身上裙子的褶皱,出门前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发现少年竟然还在另一侧出口那儿抱着头盔停着,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在等什么。

……就差摇尾巴了。

苏蓝没忍住笑,说了句,“加油。”

少年一激灵,红发似乎都一瞬间扬了一下。

他别过脸哼了声,“这还用你说,我反正肯定都会加油的!这次冠军肯定还是我的,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他就大步走出了出口,速度快得像是后面有什么追着他似的。

苏蓝目光留了一瞬,也没在意。

她转过身,跟着工作人员上楼,去观赛包厢。

工作人员一边在她前面引路,一边恭敬地给她介绍这次比赛的选手构成和赛制。

苏蓝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上楼的途中迎面垂着脸走下来一个人,面容姣好,神色郁郁。

眼熟。

苏蓝转过去,眯了下眼。

……竟然是她那个前小情人。

上次一向冷脸的少年,还在媒体的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往苏梓脸上揍了一拳。

他这次也是来参加比赛的?

苏蓝看着少年脸色沉沉地和她擦肩而过下楼,也没多想。

……

直到比赛开始之后,苏蓝才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此时,下面的观众也已经哗然了,议论纷纷。

“哎,他怎么回事?”

“上次方离展示赛不是拿了亚军吗?怎么这次落到了最后?”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他实力肯定超了前面那么多人,他难道在放水?”

“是状态不好吗?之前直播的时候感觉方离脸色就很差……”

……

苏蓝看着直播的大屏幕,发现那个前小情人的车完全落到了所有赛车的最后面,甚至离倒数第二名都还差了不少距离,的确水平掉得很让人匪夷所思。

而最前方,苏梓烈红色的赛车开得飞快,道路周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铺天盖地,它破开那些尖叫声,像是一道极速的电光一般,在赛道上驰骋。

稳稳的冠军相。

苏蓝坐在包厢里看着直播,若有所思。

其实苏梓,他之前在她面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算是自夸。

他的确是真的在这方面有天分。

苏蓝正想着,就听解说的声音大声响起。

“你们看!稳稳行驶在第一名的苏梓,经过两圈的赛道加速,现在已经逐渐逼近了最后一名!”

“这是要套圈啊!观众朋友们!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来了——这是要套圈了啊!”

她抬眼看去,画面里赛道上苏梓的烈红色的车距离最后一名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套圈这种事也极大地调动了现场的热烈气氛,观众们的欢呼声也一波比一波剧烈。

随着解说激动的大喊,赛场内的工作人员也即时的在最后一辆赛车前面挥动起了蓝色的旗帜——

蓝旗,代表着有领先的车已经到了车身身后,慢车必须马上向一侧靠拢或者减速,给后方的车让路。

但出人意料的是,最后一名看见了蓝旗,却并没有减速。

解说古怪卡了下:“——最后一名是方离吗?他,他怎么不让?按他的经验,他不该犯这种会犯规的错误——”

在苏梓飞驰过它身侧的时候,那辆车反而忽地像是猜准了时机一般,方向直转,径直一头撞上了苏梓的赛车!

烈红色的赛车被撞得猛烈旋转,失去平衡,冲出了赛道,在刺耳尖锐的摩擦声中,它径直翻倒,一股浓烟顿时滚滚升了起来!

一时之间,解说惊叫出声,观众席上传来了排山倒海般地惊呼声!

“我天!车翻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会——?!”

“撞车了!有人喊救援了吗?!快喊救援啊!!”

……

苏蓝猛的站起身看台下的情形,手攥紧了看台的栏杆,随即她转头大步砰地推开了包厢的门-

离赛场最近的医院。

苏梓被从检查室推进病房里来的时候,苏蓝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医生面前。

苏蓝在这家医院占股,算是董事之一,在医生护士面前,她就说了自己是这位苏少爷的“朋友”,既然家属还没到,他们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留在了病房里。

医生推苏梓出来的时候表情复杂。

“我是真没想到……”

苏蓝心头一跳,登时皱了下眉,“他怎么了?”

医生继续:“我是真没想到这种事故,这位病人竟然基本什么事也没有。”

苏蓝:“……”

说话不要大喘气。

苏蓝松下了点心弦。

她侧眼看了下被护士们安顿在大病床上的苏梓,少年头上缠着纱布,红发凌乱,半敛着眼,一双浅金色的眼睛有点失焦。

“你看他这样,他应该是还在眩晕。”

医生说:“我们全部检查完了,他只是擦伤加上轻微脑震荡,留院观察几天应该就没事了。在这期间如果呕吐或者失忆,胡言乱语,都是正常现象。”

说完这些,医生离开病房前,还又深深看了眼苏梓,“这位病人,这么大的事故,还一点事没有,真的是福大命大啊。”他感慨。

门关上。

病房内安静下来。

苏蓝揉了下太阳穴。

她竟然觉得,医生说得有些道理。

苏蓝想起了自己看的那几场苏梓挑战高危极限运动的回放视频,每一次,无一例外,苏梓都是命悬一线,死里逃生……

后来他习惯了,观众也习惯了,最后苏梓玩命都竟然玩出来了几分游刃有余的姿态。

……不知道是好是坏。

苏蓝站在床边,垂下眼看着苏梓。

苏梓躺在病床上,懵懵半睁着眼,眼神光有些失焦。

这小子,命倒是挺硬的。

苏蓝叹了口气,想着,她本来想伸手捏一把少年的脸,手伸到他脸颊边,突然又觉得这么揉捏病人不太好,又收回了手。

就在她的手要撤开的时候,苏梓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蓝顿住。

“你要走吗……姐姐。”

少年抬眼望她,叫了一声。

苏蓝浅金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

苏梓在叫的,是谁?

苏蓝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苏梓在叫的……

是“苏蓝”。

那个“苏蓝”。

莫名地,苏蓝内心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她试图抽了下手。

苏梓握得很紧,没让她抽走。

想起医生的叮嘱,知道他现在出现了记忆混乱,苏蓝好声好气地反握住苏梓的手腕,哄道,

“嗯,姐姐出去一下,等会儿会有别人来看你的,好吗?”

她本来按医院规矩,作为一个“外人”,就不该出现在病人的病房。

而且医院叫了苏梓的家属来,她的继母身体不好,除此之外苏梓的家属,想也知道……

会是钟予。

苏梓的身体没什么事情,苏蓝也就放心下来。

少年被她的哄声安抚着,有点失落,但还是慢慢地,点了下头,

“……嗯,我听姐姐的。”

“好。那我先去叫护士来陪你。”

苏蓝轻柔地放开了他的手,准备离开。

苏蓝走出房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回了下头,就看见少年已经闭上了眼在病床上躺下了。

头上绑着白色绷带的少年看起来格外可怜,他闭着眼,说哭就哭。

眼泪都开始串线一般啪嗒啪嗒顺着脸颊滑落,滴到他身前盖着的白色被单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苏蓝靠在门框边,愣神地看着他蜷缩在那里哭。

……记忆错乱的苏梓,这次终于没能做到忍住眼泪。

他照样是那个在她面前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的小少年阿梓。

苏蓝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本来上一世,因为苏梓过线的事情,她不得不避开他,跟他远离,甚至连面一年都见不上几次。

……但苏梓,毕竟是她最疼爱的弟弟。

他是原先跟她有亲缘关系的那么些人里,苏蓝唯一喜欢且亲近的人。

以前她每次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心情烦躁的时候,小苏梓总扬着明朗的笑脸“姐姐”“姐姐”地叫她个不停,拉上她的手哄她开心,苏蓝就会微微笑起来,被他拉过去陪他玩。

像个小太阳。

……

现在有了这层新的身份,每个月见上一次,挺好的,苏蓝还能绕开原先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继续把他当个弟弟一样疼爱。

但如果……如果苏梓知道了她是谁呢?

一切又会回到原点。她仍旧不知道怎么处理。

苏蓝关上了病房的门,让护士进去陪护。她离开的时候头还是很疼。

苏蓝顺手从手包里摸出了烟匣,刚想抽出一根烟,又忽然想起了自己是在医院。

她转身走去电梯,去上了天台。

……

“啪”。

轻微的火苗噼啪声后,又是一根烟被点燃。

苏蓝手夹着这根烟,轻轻放在栏杆上。烟味缭绕,淡淡的白烟弥漫在她的眼前。

她就这么静静站着。

任火星慢慢灼透烟身,她就只是闻着这种烟草味,往下瞥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只有被这样的烟草味环绕着的时候,她才能平静一些下来。

第三根烟快要燃完了,苏蓝掸了掸烟灰,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就听身后天台的门传来“喀哒”一声,有人上来了。

她本来没在意,一转眼,正好撞到一个人。

推门出来的人西装革履地细致,戴着副金框眼镜,温文尔雅。

苏蓝呼吸一滞。

……

舒涵良刚看完苏梓,担忧又心烦地走出天台的门的时候,内心的心绪还在翻涌。

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他转过头,就看见一个高挑的黑发黑裙的女人,愣神地看着他。

她的手还抖了下,似乎下意识想把烟藏起来。

舒涵良微微皱了下眉。

“呃……我,我正准备下去。”

对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举措,把手放到了身侧,就准备路过他,“不好意思……借过。”

舒涵良侧了侧身,给她让路。

黑发黑裙的女人刚走出去几步,舒涵良喊住了她,“这位小姐,麻烦等一下。”

她脚步一顿。

转过来的时候,她动作还有点凝滞。

“……嗯?怎么了。”

舒涵良示意了一下她手里的烟,“你的烟还没熄。门里面是医院的禁烟区,要是被看到就不好了。”

他语调温和地提醒。

“噢……噢。”

苏蓝拿烟的手指都僵硬,她快速到一旁把烟摁灭,再次走过舒涵良的时候,低声道了句谢。

“谢谢。”

“没事。”

天台的门被关上。

舒涵良盯着那扇关上的门,视线又移到了一旁的烟灰缸上。

被摁灭的几支烟,无一例外,烟身干干净净。

都没被抽过。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

……-

苏蓝走回到走廊里,还有点懊恼。

突然见到舒涵良,她一点防备都没有,差点直接就露馅。

在舒涵良面前藏烟……基本上已经成了她的肢体记忆。以前被他没收烟匣的场景记忆犹新,苏蓝见到他,下意识就想收起自己点烟的手。

而且舒律师……

他看起来……还有一些憔悴。

按了按眉心。

她把烟匣收回手包里,苏蓝继续顺着走廊往下走。

走廊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地出奇。

苏蓝心不在焉,拿起手机看了眼,刚刚只过了半天而已,她已经收到了大量的未读消息,她刚一打开,哗啦啦的工作提醒就在屏幕上浮现。

她一条一条地单手慢慢刷过去,动作机械,眼睛盯着屏幕,又好像没在真的看屏幕。

直到前方快要撞到一阵脚步声的时候,苏蓝抬起眼,才反应过来。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身形高大,挺拔魁梧,面色严肃,身形都带风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苏蓝往旁边走了一步,客气地给他们让了半条道。

这些人与她路过的时候,苏蓝目光不经意扫到了什么,脚步微微停了一下。

其中一个保镖拿着一柄长伞,伞柄修长漆黑,映着一个精致又繁复的家徽。

钟家的家徽。

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家徽的出现,只代表了一个人的到场。

……钟予。

……

苏蓝脚步微缓的瞬间,这些人已经越过了她。

她侧眼瞥过去。

……果然。

被众人簇拥着,苏蓝下一刻,就见到了钟予。

她瞥见了他的一抹侧脸。

穿着黑衣的玫瑰,苍白又精致,像是冬日的雪。

他半敛着眸,视线看着前方,长睫在他漂亮的脸上洒下一片阴影,脸上一丝情绪也没有。

钟予被这些人恭敬地簇拥在中间,矜贵又疏离,视线都没偏移,似乎什么都不能入他的眼。

前方的人躬腰为他引了方向,他微微颔首,绿眸微抬,就这样从苏蓝身边路过。

擦肩而过。

苏蓝脚步微顿,向后看去。

远去的钟予的身影,已经被他身后跟着的高大身形的保镖挡住。

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

苏蓝有些微微的怔。

莫名地,她忽然觉得自己死后,待在钟予身边的那个荒诞的七日,想起来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觉。

刚刚她见到的,钟予脸上那个冷淡的神色,才是她以往最熟悉的。

对苏蓝来说,甚至这才是钟予。

一向冷淡的,没有表情的,对事物都漠不关心的……那个钟予。

而她在死后的那七天,被羁绊捆绑,看见过的那个,痛苦,脆弱,又绝望不堪的钟予……

……是真实的吗?

她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吗?

苏蓝的脚步停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过身,向走廊的反方向离开。

走进医院门外的晚霞的时候,苏蓝眯着眼看了下天。

不过……也跟她没关系了。

第32章 第32章

钟予走到了病房前。

一路上, 医生已经把苏梓的病情跟他说了,钟予微微颔了下首, 表示知道了。

其他人都在走廊外安静地候着, 只有钟予推门走了进去。

窗外的黄昏色泽浓艳,在病床的角落洒下一片光晕。

头上绑着绷带的苏梓正睁着眼,侧躺在病床上, 傻傻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钟予知道他现在意识混乱,也没打扰他。

他本来也只是接到了苏母的电话,电话里女人请求地哀哀, 他就让人临时调转了航线,还是回来了。

钟予站在病床不远的地方, 敛下眼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事,就准备离开。

似乎听到了声响, 苏梓转过头来。

少年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痕。

他说:“钟予, 我见到姐姐了。”

病房内很安静,窗帘被风吹起一角, 漫在墙上沙沙地响。

钟予怔了一下。

他的手指慢慢拢进掌心。

然后又松开。

他没回答, 转过身往屋外走。

身后少年的声音继续响起,

“钟予, 你不信吗,我真的见到姐姐了。”

钟予没有回应。

步子也没有停。

“钟予,我见到姐姐了。”

“钟予……”

砰。

门在身后关上。

黄昏的夕阳光线也被隔绝在身后。

钟予闭了下眼。

心跳声慢慢平缓下来。

钟予看向一边等候着的医生,说, “你们进去看下他, 他还不清醒。”

医生点头,进去了。

侍者上前来轻声询问, “少爷,您之后是直接回家么?”

钟予抬眼,冰凉凉的绿眸环视了一下周围。

他问,“舒律师呢。”

“啊,舒律师应该比我们早到,可能是去外面休息区等着了,我这去帮您找他。”

钟予淡淡“嗯”了一声-

黄昏时分,天上的晚霞像是泼墨的渐变色,暖色从明到暗,一直从天边蔓延到头顶,落日融金。

苏蓝刚从后门走出医院没多久,就被人从后方喊住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苏蓝还是定了下脚步。

没想到他竟然会跟出来。

“这位小姐,”

舒涵良大步追了出来,走到她的身前。

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地有亲近感,对上她的时候,他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不好意思,这么说有些唐突……不知道你等下有时间么?”

苏蓝看着他,挂上了寻常的笑容,“有什么事么?”

舒涵良客气地递过去给她一张名片。

“我是钟先生的律师,姓舒。关于苏梓先生在赛场出的事故,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要跟您了解一下当时现场的情况。”

他温声说,

“您等下如果有空,可以请您吃个饭么?当然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之后联系。”

语调真诚,公事公办。

苏蓝愣了一下,接过名片。

她低头看了眼,目光在一行字上停留了一瞬。

她的拇指无意识动了动,指甲在舒涵良名字下的那行属于钟家的一处地址上划了一划。

舒律师……居然现在是钟予的私人律师?

他是在她“死”之后,被钟予请走了么?

苏蓝的惊讶掩饰地很好。

她看了看天色,笑得自然,“也行。正好我想试试附近那家新开的餐厅,一起吧。”

……

两人在餐厅对坐而下。

窗外是寂静的富人区街道,花园外几乎没有行人,偶尔只有几辆漂亮流线性的车行驶而过。

关于苏梓出的事故的事情,其实从苏蓝的角度,也没什么特别多可以提供的信息。

“……这大概就是我了解的情况。”她说,“我也只是在观众席上看的比赛,不好意思,帮不到你太多。”

“没关系,这些已经很好了。”舒涵良温声说,他做着记录,“那对于那个肇事的赛车手,方离,您对他有印象吗?”

……方离。

他说的是那个她的前小情人。

苏蓝愣了一下。

印象……

除了这几天,过去的记忆还真的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

不太重要的事情,她一向不会费心去记。

“……嗯,对了,”

苏蓝忽然想起之前比赛前在楼梯上遇到过他,少年脸色沉沉,

“赛前我见到方离了一次,那个时候他的情绪似乎就不太对。”

她几句描述完,舒律师也认真做了记录。

“谢谢,这些很有帮助。”舒律师温和地笑。

“没关系,能帮到忙就好。”

谈完了正事,两人就让服务员过来,开始专心用餐。

苏蓝一开始拿着菜单看了很久,酒单倒是看也没看,直接要了杯白葡萄酒配她的海鲜。

但事实是,最后酒喝得差不多,盘子里的料理也没动上几口。

“不饿么?”

服务员撤掉主菜的盘子,舒涵良看她只浅酌着喝酒,开口问道。

“还好。”

苏蓝答得随意,“只是跟我想象的味道不太一样。”

这家号称金牌厨师掌厨的餐厅,还是满足不了她的胃。

找一个合适的厨师这件事……对苏蓝来说实在是迫在眉睫。

再这样下去,苏蓝真的要对食物失去大半兴趣了。

苏蓝有点心不在焉地又抿了一口酒。

好像霍游寒跟她说都城新开的另一家餐馆的厨师不错来着……她改天去试试,如果好的话,干脆高价把厨师请回家也行。

Plan A如果不是最优解,那换成Plan B,C,D也都可以。

她不会只在第一个出口停下。

苏蓝正胡思乱想着,忽地听身边响起了一声夸张的“呀!”。

这个声音倒不是冲她来的。

一个戴着好几串珍珠项链,扇着小扇的中年女人,正站在他们桌侧,惊喜地看着舒涵良。

“舒律师,这么巧呀!——在这里也能碰见,我们别有缘分呀!你也喜欢这家餐厅?”

舒涵良脸上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苦笑,他礼貌地跟苏蓝道了声歉,站起身,跟那个贵妇打扮的女人去旁边说了两句。

苏蓝就托着下颌远远望着他们两人交谈,扬了下眉,饶有兴致。

舒律师……果然还是好受富婆们的欢迎。

这次再次见到舒律师,苏蓝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开心一些。

她心情都开始变好。

舒涵良好不容易摆脱了人回来,刚坐下就看到对面女人冲他投来戏谑的眼神。

服务员正好来给他们上甜点。

“舒律师你这么受欢迎,”

苏蓝撑着脸笑了会儿,先说,“看起来,你还没结婚吧?”

她用小银勺劈开做成了玫瑰花样子的巧克力,底下是冰淇淋,奶油散发出香甜冰凉的气味。

钟予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来着的?

嗅到这个气味的瞬间,苏蓝忽地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了这个问题。好像是玫瑰味,诱甜,冰凉,最后又烫起来……

这道甜点,莫名其妙地勾起了她一些古怪的联想。

她怎么突然想起钟予?

将这些想法全都抛到一边,苏蓝就听对面舒涵良哑然失笑地说了声,“的确没结婚。以后应该也没这个打算了。”

苏蓝惊讶地挑了下眉,不过很快又普通地“嗯”了一声,

“我理解,都是个人选择。婚姻也不一定是好事。”

“可怜那些人的心意了。”

她垂眼,将盛着冰淇淋的小银勺送进嘴里。没注意到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的舒涵良忽然一滞的神色。

舒涵良看着她,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苏蓝吃完了大半个冰淇淋,才停下了手。

说来奇怪,她本来也不是那么喜欢甜食的人。

放下了银勺,她本来想要问舒律师是怎么被钟予请去做他的私人律师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话她问起来,稍微有些越界。

……

两人一顿饭吃完,舒涵良执意买单,苏蓝也笑了起来,自然地让给他了。

“以后有机会的话,让我来。”她笑着说。

“好。”

苏蓝心情很好,虽然这顿晚餐食物一如既往地不让她满意,但甜点不错,又见到了舒律师,苏蓝站起身的时候唇边还带着笑。

于是,在舒涵良突然喊她的时候,苏蓝几乎一丝防备都没有。

男人的嗓音自然地响起。

“——苏蓝。”

“嗯?”

苏蓝转眼。

这一声回应之下,苏蓝拿着手机的手一下攥紧了。

窗边的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对着玻璃窗,苏蓝能看见自己一瞬间凝滞的表情。

他叫了“苏蓝”。

舒涵良背靠在椅背上,侧身向她转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两人对视着,没人说话。

在反光之下看不清外界的玻璃窗外,有一辆漆黑的车慢慢地停下了。

苏蓝心跳只错乱了很短的一瞬间,多年的商场能力让她几乎是马上就面不改色地弯起了眉眼。

“——舒律师,你叫错人名了吧?”

她笑起来,“才刚认识就叫错我的名字,我会伤心的。”

舒律师定定盯她,那张一向温文尔雅的脸上意外地没有表情。

停顿了两秒,他才慢慢笑起来。

“是吗?不好意思,你跟我另外一个认识的人有点像。”

“那还挺有缘分的。”苏蓝应道,“有机会应该认识一下。”

她拿起手包,打开搭扣,将手机放了进去。

做着动作的时候,苏蓝没注意到,舒律师的眼底眸色逐渐深了下来。

就在刚刚苏蓝笑着开口说话的时候,她身侧的那只手,食指和中指无意识相互搓磨了一下。

……那是当苏蓝想要为了平静点烟,却没办法点的时候的小动作。

舒涵良全部看进了眼里。

从小照顾苏蓝,他太熟悉她的习惯。

……

拿好了东西,苏蓝和舒律师一起向餐厅外走去。

已经到了夜里的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细濛小雨。

苏蓝看到打在玻璃门上的雨线的时候,还有点愣神。

“……夏天。”她感叹。

都城的夏天,总是下雨。重生之后她一直住在都城之外,她都快忘了这糟糕的季节。

正巧,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打着伞从外推门进来。

苏蓝认出来,那是之前跟她在走廊里擦肩而过的保镖之一。

“舒律师,钟先生在车里等您。”

那人毕恭毕敬地说。

舒涵良转头看她,似乎想说什么,苏蓝在他说话之前先开了口,“我想等下自己走一段。舒律师,不用管我,你先回去吧。”

舒律师深深看她一眼,“好。”

“下次见。”他温和地笑。

“嗯,下次见。”苏蓝也点头。

目送着黑衣人替舒涵良打着伞,送他一路走到街边停下的车前,苏蓝移开了视线,她准备去找餐厅前台,问他们提供不提供伞。

却没想,她人刚回到前台,舒涵良又回来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肩头落了些雨,他递给了她一把伞。

长柄的黑伞,伞柄上刻着钟家家徽,暗纹精致。

“先拿着这把吧。”他说。

苏蓝顿了下,眉梢微微抬起,“钟家的伞,我用不太好吧?”

凭这一把带着钟家家徽的伞,就能为普通人打开通向几座高级俱乐部的大门。

钟家的东西,一向不外流。

舒涵良说,“没关系,我说你是苏梓的朋友,钟先生不介意。”

“那……谢谢了。”苏蓝也没再推辞,她接过来,“也替我谢谢那位钟先生。”

“好。”

正常地,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别。

苏蓝抬脚往街区的方向走。

夜里的富人区街道安静。

雨线纷飞,被餐厅门口小花园的路灯点亮,像是无数银线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苏蓝打开伞,黑色的伞面劈开了雨线。夜里下雨有些凉意,她摩挲了下胳膊。

刚走出两步,听到身后响起轻轻一声,

“钟先生……身体状况很不好。”

苏蓝脚步顿了下。

她刚弯起唇角,想回点什么,就听身后继续道。

他慢慢地说,“这两年,钟先生一直在照顾苏家的财产,也在照顾苏太太和苏梓。还有……你留下的那笔遗产。”

“就连那些有可能威胁到你名声的人,他也全部用协议书处理好了。”

“……你留下来的一切,他都在用尽全力照顾。”

舒涵良撑着伞,往前走了一步,却仍然跟她的背影离了一段距离。

“……除了他自己的身体。”

苏蓝停了下来。

她慢慢转回过身。

黑伞的伞径很大,漆黑的伞沿将她的脸遮住一半,只露出姣好面容的下半张脸。

舒涵良停顿了下。

“钟先生他……实在是太辛苦了。”

“苏蓝,你,如果你——”

话音顿在这里,他没说下去。

夜里淅沥的雨声,将他们两人的对话都隔绝在雨里。

路灯暖黄,却在这雨夜里渲染不出任何的暖意。

他们在雨中隔着远远的距离站着。

雨里的安静停顿了十几秒,苏蓝才开口。

她说,“你觉得,我出现在钟予面前,他就能好起来么。”

舒涵良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深究她话里的意思,他的心脏已经霎时间狂跳了起来。

她——

她默认了?!

她——她承认她是苏蓝了?

舒涵良还没来得及惊喜地上前,就被她的下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漆黑伞沿在雨线的淅沥之下一动不动,被遮住半张脸,女人嫣红的唇微微张合。

“……我并不觉得一切会变好。”

“有两个不同想法的人,并不会因为一场死亡而重新在一起。”

“我跟钟予,也不会。”

舒涵良又上前一步,手里的伞柄攥得紧紧。

“但是……”

“我对他来说,可能才是痛苦的根源。”

雨水顺着黑色的伞沿滴落,在花园的路灯照耀下,像是剔透的水晶玻璃,细碎地坠落而下。

雨声噼里啪啦,没有人说话。

最后,雨里响起一声女人轻轻的叹息。

“……还是,请钟先生多注意身体吧。”

她晃了晃手里的黑伞,转身向另一方向走去。

“谢谢他的伞。”

第33章 第33章

舒律师收伞上车的时候, 坐在对面的钟予淡淡看过来一眼。

“出什么事了么。”他问。

舒律师在他对面坐下,解开了西装的扣子。

他有些沉默, 拿下眼镜擦了擦, 眼眶还微微地红。

“没什么。”他说,“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钟予并没有多问。

他向车窗外看去,远远的有一个黑发黑裙的女人的身影, 撑着伞漫步走着消失在街角。

钟予收回视线。

他阖上眼,轻轻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倦色又加重了一些。

“开车吧。”他说。

车启动, 缓缓向寂静的街头驶远-

苏蓝撑着伞,一路顺着街道就往下走。

富人区闹中取静, 她走出一会儿,拐到了一处热闹的街区。

就算是下雨,都城闹市的街头也是人群熙攘。

高耸入云的大厦, 繁华的购物中心, 绚烂的霓虹灯与巨大的屏幕变幻着色彩,映在地上的水色, 和每个行人的脸上。

她走过一群凑在一起学生模样的人的时候, 听到他们惊叹的议论,似乎是盯着某个大楼上的屏幕。

“真的吗?他发新专辑了?”

“什么时候?”

“就刚刚!你看看这个销量……这才五分钟, 都已经破十万了!”

“天!你买了么?”

“我买了!当然买了!来,拿我耳机,你听听,主打的这首竟然是他清唱的……”

苏蓝打着伞, 不经意地慢悠悠路过。

他们似乎是在谈论哪个明星。

除了跟投资有关的事情, 苏蓝对娱乐圈知道地很少,也并没有特别的兴趣。

就在她要走过的时候, 学生们又叫了一声。

“完了我要睡不着了……池鹿的嗓音,救命,我要睡前反复播放!”

……池鹿?

苏蓝微微瞥眼,顺着他们注视的方向回了下头。

那个熟悉的少年的身影,正出现在高层大楼正面的巨大荧幕上。

已经跻身顶流的池鹿,在聚光灯之下格外精致。配着他那张漂亮的脸,闪闪发光,赏心悦目。

看背景,他似乎是正在接受新专辑的访谈。

广场上也全是驻足仰头欣赏大屏幕的人群。

“听说王导下部电影还要找池鹿主演,这算不算影视歌三栖了?”

“上次拿新人奖的也是他吧?”

“池鹿……红得也太快了。”

“你别看他现在红……听说过那个八卦吗?”

“什么?”

“今早出事故的那个赛车手,富豪家的苏梓苏小少爷,他在池鹿出道的时候大闹过一场,差点让池鹿直接被雪藏……”

“啊?还有这种事?”

“苏少爷图什么啊?”

……

苏蓝:“……”

很好,头疼又开始了。

伞沿压下,她从大屏幕上收回了视线。

黑发黑裙的女人走到街边,拦下辆车,收了伞,钻进了车里。

车门砰地关上,将雨声都隔绝在外。

车辆在夜雨中开始行驶,靠在后车座上的苏蓝闭上了眼小憩。

她并没有看到荧幕上的采访后续。

主持人:“池鹿先生,我们有很多粉丝好奇您这张专辑的名字,《355》——请问这个数字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池鹿拿着话筒,微微抿了下唇,“……是的。”

“这张专辑,是为了纪念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主持人“噢”了一声:“原来是为了纪念。那这位……”

池鹿顿了一下,“她已经去世了。”

主持人:“啊,不好意思……”

“没关系。”

池鹿摇了摇头,漂亮的脸上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哀伤,

“‘355’……是我跟她在一起相处过的所有天数。”

“如果她能听到这首歌……就好了。”

……-

苏蓝下了车。

做了登记,她让人存了自己的随身物品,戴上护目镜和耳罩,跟着工作人员走进了场地。

“您确定不需要射击培训吗?”工作人员问,“鉴于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射击馆,还是最好先请个教练,这样安全一点……”

苏蓝拿到了自己喜欢的手/枪。

枪身很重,她一向比较喜欢重一点的枪,拿在手里很稳,强后坐力她也很习惯了。

她的手很快,装弹上膛,轻车熟路,几秒之内就完毕了。

咔啦啦一顿声响,工作人员话音戛然而止。

苏蓝顿了下,摘下耳罩:“不好意思,我刚没听清。你说什么?”

工作人员:“祝您玩得愉快。”

苏蓝笑起来:“谢谢。”

工作人员离开,苏蓝走到了自己的射击道前。

她买了两百发子弹,今晚打到哪儿算哪。

以前在高中时候,她最喜欢的运动项目就是枪支射击。

还有什么比上了一天课,放学了直接去射击部连开五十发枪来得更爽快的呢?

一天的烂心情,直接一扫而光。

“砰”。

“砰”。

“砰”。

……

苏蓝手很稳,枪也很稳。

每一发都中红色靶心。

【10环】

【10环】

【10环】

……

红色的提示标不断在她的射击道上方亮起。

射击馆有实时的成绩榜单,很快,这条射击道上不断刷新的斐然记录一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我天,这是人打出来的吗……”

“全部十环?开玩笑吧!是不是记录仪坏了?”

“这得是哪路大神?……”

……

“哎,你是不是说她是个新客户来着?”场馆前台,几个工作人员抬头看着不断刷新的成绩表,都有点懵。

又一个【10环】的记录跳了出来。

“这这这……这……算新?”

结结巴巴的话音之下,刚刚给苏蓝引路的工作人员低头使劲看着她刚刚签的那张身份登记表,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啊,联网的联邦记录上,这个女人没有任何以往枪支射击训练的记录……她怎么会这么熟练?

……

苏蓝连打了几十发,才停下来休息一下。

拿起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她一转眼,才发现身后场馆玻璃墙外站了不少人。

那些人见她转身过来,都惊喜地冲她挥手喝彩。

“厉害啊!”

“好强!”

声音都被挡在玻璃墙外面,但能从他们夸张的口型里看出这些词语。

苏蓝礼貌地微笑,冲他们点了下头致谢。

她随即移开了视线,又喝了口水。

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到了她射击道后方不远处,见她视线扫过来,他恭恭敬敬笑了一下。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打扰您。我们少爷想请您帮他看一下动作……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苏蓝顺着他手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她隔壁的射击道上,站着一个也戴着护目镜的面容清秀的少年,正眼巴巴向她这里望着。

见她看过来,他眼神缩了缩,但又露出了个羞涩的笑容。

看打扮像是某个大家族的少爷。

苏蓝正休息着没事,也没拒绝,“嗯,也行。”

她走过去,站在少年身后侧一点的地方。

“抬手。”

“再高一点。”

“对,这边扣紧一点。”

她虚扶了一下,客气地没碰到对方。

“好。拿稳。”

“瞄准。”

“嗯,开吧。”

“砰”的一声,少年扣动扳机开了枪。

他们顺着看过去。

……完全脱靶。

甚至这一枪,还直接一下打到了苏蓝的靶子上。

苏蓝射击道上方的红色提示刷新了一下。

【2环】

成绩条也同步刷新,一个“2”在一堆“10”之中,格外显眼。

“我……”

这下少年都傻了,说话都结巴,“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取消这个成绩……”

苏蓝看着那射偏到自己枪靶上的弹孔,缓缓地愣了一下。

大概停顿了两秒,她转过来,笑起来,“没关系。二环挺好的,正好二是我的幸运数字。”

其实不是。

少年被她的笑容晃了眼,耳根瞬间红了。

“嗯……嗯。”

“你再试一次吧。”

“嗯……好!”

少年又开始举枪瞄准。

苏蓝在他身侧看着,又指点了两句,看他打了几枪,才回到了自己的射击道。

戴好了耳罩,这次给□□装弹上膛的时候,苏蓝有些心不在焉。

手的肌肉记忆却在。

“咔”地一声,上膛完毕。

抬手。

眯眼。

瞄准。

“砰。”

【10环】

提示跳出来。

……

苏蓝想起了高中时候射击部的事情。

她的父亲拥有一家枪支射击俱乐部,从小每次苏蓝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心烦意乱,就来射击场练习。

一言不发,少女占着一条射击道,戴着耳罩,就砰砰开枪。

两百发子弹,打到哪儿算哪。

苏蓝很有天赋,从拿不稳枪被后坐力震得发麻,到练习太多半夜时候胳膊抽筋,再到弹无虚发,十发十环——只花了几年,她就超越了俱乐部的所有记录。

……当然,这也证明她有多少次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心情不爽。

在到高中的时候,她参加了场联邦的比赛,夺了冠之后索然无味,苏蓝平常就留在学校的射击部,没事随便玩玩。

射击部的部长也是她的好友。

那天,她留在部长办公室里蹭吃蹭喝,无所事事,就听好友开口。

“哎,苏蓝,你猜猜我看到了谁的名字?”

好友从新生入部申请表中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匪夷所思的惊奇神色。

她拿起了其中一张申请表,看了又看,确保自己没看错字。

“……还真的是他。”

“嗯,谁?”

苏蓝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头也没抬。

她正双臂交叉着靠在脑后,看隔壁沙发上几个部员打闹,悠哉地很。

好友说:“钟予。”

一瞬间,闹哄哄的部长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在另外一个沙发上闹成了叠罗汉的一群人也像动作定格了似的,就维持着那个动作,傻傻地愣了很久。

忽地,最上面的那个人叫了声,“我草,不是吧,钟予?!”

他一个跳跃就从几人身上下来,快步走到了办公桌旁边,够着头去看申请表。

其他人也动了,纷纷从沙发上鲤鱼打挺也凑过去。

“我不信,除非让我也看看!”

“钟予?那个钟予?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啪!

“你傻啊,钟姓怎么可能被冒充?”

“哇,那你也不用打我吧!来让我看看……靠,还真的是钟予,那是他的学籍号码。”

“嘶,你知道他的学籍号码?你好变态。”

“去你丫的,像你不知道一样?我敢打赌,你梦里都能把玫瑰的学籍号背得滚瓜烂熟……”

……

苏蓝从这一场闹剧开始的时候,就一直维持着原动作靠在沙发上。

啪。

她懒洋洋地开了罐汽水,顺便剥了糖纸,把部长带来的巧克力吃了一颗。

橘子巧克力。啧。

正嫌弃着部长的品味,下一声从办公桌那里传来的话让苏蓝悠闲的心情瞬间打了个折。

“——苏蓝,你来帮忙做新生训练吧?我们三差一。”

苏蓝摸第三颗橘子巧克力的的动作一顿。

她靠回沙发,冲着办公桌后的好友眯起眼,笑了一声,“帮忙?我有什么好处?不如给你个机会收买我。”

好友只是指了指她手里的巧克力,“那是我心上人送我的告白巧克力。总共就三颗。”

她已经吃了两颗。

苏蓝:“……”

苏蓝:“你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

好友:“前天。”

苏蓝:“这就追到手了?我不信。”

好友“啪”地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好友正跟个清秀少年恩恩爱爱吃一个冰淇淋。

苏蓝:“……”

好友安慰她:“哎呀苏蓝,就一个新生训练而已,你就帮帮忙嘛。何况,你看看,除了钟予,上次给你写情书的那个漂亮小学弟也在。”

她推过来另一张报名表。

苏蓝瞟了两眼:“他叫这个名字?”

好友大惊:“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苏蓝:“……没印象了。”那封情书她好像也没看。

苏蓝:“但我婉拒地很温柔。”

好友:“那看来还是没死心,你看他课程选的都是什么插花,烹饪,茶道……社团非要来我们枪支射击部,太明显了,就是为你来的。”

苏蓝拿起报名表,看了会儿,随口问,“那钟予呢?”

“钟予?”好友皱了下眉,看了下表格,“……钟予的选课倒是很正常。可能就是有钱人的兴趣?”

旁边有人插嘴:“我知道我知道!估计玫瑰是被这个学弟拖来的——这两天我老是看到他在玫瑰身边寸步不离……”

啪!

旁边人给了他一拳,“还说别人,你自己天天也盯着玫瑰不放。”

“哈?这我不服了,你还不是?我上次就看到你在人家那个楼层反复兜着圈转悠,你不是为了看玫瑰是为了看谁?——”

……

苏蓝揉了揉太阳穴,放下了手里的报名表。

“……行吧。我去。”她应得很勉强。

到新生训练的那一天,那是枪支射击部人来得最齐的一次。

甚至还来了很多根本不是本部的人非要围观,部长不得不让人把门锁了,干脆关起门来训练。

……就算这样,钟予走上场的时候,本部里所有人拥挤着围观他的场面还是夸张地令人咋舌。

看着玻璃墙外,脸都要贴到玻璃上挤变形的众人,苏蓝眼角抽了抽。

“……好了,刚刚的安全规则和演示就到这里,还有不懂的吗?”

她动作利落地收起枪,问。

新生们摇摇头。

“好,那你们开始练习吧。”她说,“有什么问题问负责你们的学姐学长,他们会帮忙。”

众人听了,便听话走到自己的射击道前,开始试着练习。

部长走到苏蓝身边,示意了下,“那个苏蓝,钟予和那个小学弟……他们这两人就拜托你指导了哈……”

苏蓝笑起来:“我知道巧克力是你商场买的了。一盒甚至还有六个。”

部长:“……”

部长:“这么明显吗?”

苏蓝笑:“是啊。”

部长:“……”

部长:“……这里就你技术最好!求你了苏蓝!钟小少爷万一打枪出点什么事,明天这个部的所有人都能被开除呜呜呜……”

“行,你欠我一次。”苏蓝踹了她一脚,算是应下了。

钟予和那个小学弟的位置就在她的射击道旁边,倒是也很方便。

她向钟予看过去一眼。

在众人目光最中心的钟小少爷面容精致,神色平静。

他戴上了护目镜,正在安静地按着教学指导演示的那样试图装弹。

反而是他右侧的小学弟,手忙脚乱,戴个护目镜都把自己脑后的头发跟系带缠在了一起,正在呜呜咽咽地跟护目镜搏斗。

苏蓝:“……”

她叹了口气,路过了钟予,走到那个小学弟那里去帮他松绑护目镜。

“别动。”她说。

小学弟乖乖地不动了。

苏蓝帮他解下护目镜的时候,他一张脸都涨得通红。

“好了,拿着吧,重新戴。”

小学弟点头应了,然后再一次戴……系带又跟脑后的头发缠在了一起。

苏蓝:“……”

苏蓝:“我来吧,你别动手了。”

帮他戴护目镜的时候,苏蓝瞥眼看向了远处的部长。

苏蓝的眼神:你真的放心他拿枪?

部长无辜:所以才需要高技术人才你啊。

苏蓝:……

苏蓝干脆直接帮小学弟调整好了,手把手教他换弹上膛一步一步操作,直到打出第一枪——毫无疑问的脱靶——才叫来了另一个部员陪他训练。

部员一脸兴奋:“我来了我来了,叫我什么事呀?”

苏蓝:“你看着他。别闹出人命。”

部员:“……?”

苏蓝拍了下他的肩膀,将他送到还对她依依不舍的小学弟身边,转身去了钟予那里。

钟予跟他完全是天差地别。

她走过去的时候,钟予已经一切准备都弄好了,枪也上好膛了。

他就维持着托着枪的动作,从刚才开始,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

护目镜后的绿眸望向她,漂亮地像昂贵的绿宝石。

“学姐。”他轻轻叫了一声。

……好乖。

这句话从苏蓝脑海里浮现,她轻微地扬了下眉。

她走到他身后侧,看他托枪的姿势还算熟练,“嗯”了一声,“你以前学过吗?”

“练习过几次。”

钟予的声音很轻,清凌凌的,很好听,“现在可能有点生疏了,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好,我看看,你抬手。”苏蓝说,她上前贴近了他一点。

钟予在她身前很近的地方,她这一贴近,苏蓝顿时背后能感觉到从后方射来的无数人的眼神。

她微微瞥回头一眼,玻璃墙外的那些人顿时一激灵,左顾右盼地移开了视线。

苏蓝转回头,看钟予的动作。

“嗯,你做得很好。”

“拇指扣紧一点。”

“肩膀放松,不要太僵硬,不然等会儿你会被后坐力冲击到。”

她说,钟予听话地照做。

说了几遍,发现他的肩膀还是放松不下来,苏蓝上手帮他调整动作前礼貌问了一句,“你介意吗?”

钟予维持着抬枪的动作,长长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不介意。”他低低说。

“好。”

苏蓝的手就触碰上了他的肩膀,轻轻顺着他抬手的动作按了一下。

被按的那一瞬间,钟予身体一抖,藏在少年乌黑头发里的耳尖都红透。

苏蓝注意到他的颤抖,眉蹙了下,很自然地手伸过去托了一下他的手腕。

“别抖,拿稳。”

钟予睫毛颤地厉害,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我试试。”

手指紧了紧,钟予勉强地让自己的心沉下来。

但自己喜欢的人就在旁边站着,身体靠得离她近的那一侧都在酥酥麻麻,手指也在酥麻,手腕也在酥麻。钟予心跳地慌乱要命,脸都在烧。

钟予闭上眼又睁开,又努力平静气息。

食指用力勾下,重重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场馆里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射中的枪靶上,惊地一时间说不出话。

苏蓝看到了最终的枪靶,又惊讶地转向身边的钟予望去,正好撞上他抬起的眼。

钟予那双漂亮的眼眸眼尾绯红得厉害,他微微抬眼看她,眸色水光潋滟。

“学姐……我不是故意的。”他轻声说。

属于苏蓝的射击道上方,亮出了一个新的成绩提示。

所有人都抬头盯向了那个提示。

【10环】

他开的枪,子弹穿透了苏蓝的枪靶最中间的红圈。

正中靶心。

场馆里嘈杂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苏蓝盯着那个枪靶看了很久,笑了起来。

“下次干脆你替我去比赛吧,就站在我旁边。”

被她笑着,钟予睫毛颤了颤,他望着她,一张漂亮的脸上的绯红灼灼。

……-

在射击场买的总共两百发子弹,苏蓝打了差不多一百多发,才放下了手。

把枪交还给工作人员,往外走出去。

她轻轻地捏着自己的手臂,太久没握枪,身体肌肉都在兴奋地颤抖。

拿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工作人员这回对她的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尤其在他们交还给她伞的时候。

递来的伞柄上,钟家家徽的暗纹,正在光下泛着哑色的微弱色泽。

苏蓝了然,也没做解释,接过伞笑了下,“谢了。”

正转身往外走,忽然大厅的沙发上站起来个人。

之前要她指点的那个小少爷,被自己的管家跟着,他眼巴巴地跑到她面前,结巴着开口。

“那个……姐姐,我能,能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语气窘迫,又带了些期待。

“我想请,请你吃个饭,感谢你之前教我那些……”

苏蓝看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

她打这一百多发花的时间挺久的,这个小少爷看来是一直在大厅里等她。

苏蓝转眼,又看向小少爷的脸。

很清秀乖巧的一张脸,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见她看过来,他紧张地皱了皱鼻子。

“对,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要别人的联系方式……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小少爷说话结结巴巴。

苏蓝唇角微微弯起,她笑了起来,“没事。”

她拿过小少爷递来的手机,顺手输入了自己的通讯号码。

写了名字,保存。

“好了。”

她递还手机给他的时候,小少爷激动地脚尖都踮了一下。

“谢,谢谢姐姐……”

“不过,你父母那里应该有我的号码。”她说。

小少爷高兴的情绪滞了一下。

他茫然地抬起脸,“啊……?我父母……”

苏蓝笑了下,“两周后的晚宴,我们应该能遇上。”

说完,她拎着长伞,客气地点了下头,算是告别。

她顺着走廊走出去了大门。

小少爷傻傻地转身,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半晌,他慢慢反应了过来,

“她说的晚宴……是那个,那个皇室马上要办的那个……贵族晚宴吗?”

“少爷,”旁边的管家低声说,“刚刚我们查了下……那位小姐也是贵族……”

“真按血缘关系算的话,她可能,还算得上您半个表姐。”

小少爷呆呆回过眼看他。

“……表姐?”

啪地一下,手机滑落掉在地上。

……-

已经快午夜了,苏蓝懒得坐航班回自己家,干脆在都城找了个酒店住下。

高层落地窗能俯瞰都城的繁华夜景,拖鞋绵软,松软的床还是苏蓝喜欢的触感。

给了服务员一笔不菲的小费,让他帮忙去跑腿买自己需要的东西,苏蓝自己去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按摩浴缸的水流冲流下,苏蓝感觉自己手臂和肩膀的肌肉也在慢慢放松下来。

慢悠悠地泡完了澡,湿发披在身后,苏蓝走出来顺便看了眼手机屏幕。

有三条私人消息。

她边擦着头发,边点开看。

最先跳出来的是刚刚那个小少爷发来的消息。

小少爷:【姐姐,那个……我还是想请你吃顿饭,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呀?[可爱]】

苏蓝:“……”居然没放弃。

她已经有一个让人头疼的弟弟了。

不需要第二个。

顺手婉拒了,往下滑,是霍游寒的消息。

霍游寒:【你来都城了?怎么不告诉我?】

霍游寒:【走,明天中午吃饭啊,老子请客,尽个地主之谊,地方随你挑】

霍游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过了两个小时。

霍游寒:【晚饭也行】

苏蓝:“……”

她直接忽略他的消息,滑到了最后一个提醒。

她的手顿了一下。

……是舒涵良。

苏蓝停下了擦头发的手,靠上了门栏,慢慢地,点开他的消息。

舒涵良的消息就只有一句话。

舒涵良:【明天来吃饭吧。地址没变。】

消息的末尾,他还是附上了他家的地址。

苏蓝盯着这条消息,盯了很久。

良久。

她抬手,敲了回信。

苏蓝:【好】

第35章 第35章

去舒涵良家里的时候, 苏蓝带了一瓶酒和一份礼物。

酒是舒律师喜欢的酒庄的红葡萄酒,苏蓝专门挑了瓶年份好看的拿走。价值不菲的酒瓶被她就这么随随便便掂在手里, 店员一路跟着都心惊肉跳:“小姐, 不如我们给你包装一下……”

……

最后苏蓝敲门的时候,那瓶酒还被她晃晃荡荡拎在手里。

舒涵良给她开了门。

苏蓝笑得两眼弯弯,把自己手里价值连城的酒拎高展示给他看。

“今天庆祝一下?”

舒涵良目光落在她脸上, 只是扫了一眼红酒瓶,应了一声,“破费了。”

他让开道, 让她进来。

苏蓝规规矩矩地换了拖鞋进屋内。

舒涵良给她准备的拖鞋还是原来她最喜欢的那款。踩在脚下松松软软,苏蓝穿上去就心情很好。

红酒酒瓶被她顺手放在边柜上, 苏蓝一回头,正好撞上舒涵良从她进门,就一直看着她的定定的眼神。

她笑了一下。

“除了酒, 我还准备了礼物。”她说, 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想看看吗?”

舒涵良还在看她:“什么礼物。”

苏蓝将一个礼盒从袋子里拿出来, 送到舒涵良手里。

礼盒是她亲手包装的, 盒子外用丝带绑了个蝴蝶结。

“我很仔细挑的,你要不要现在拆开?”

女人脸上笑意盈盈。

舒涵良看了她一眼, 这才把视线从脸上移开,垂下眼去看手中的礼物盒。

他抽开丝带。

一条围裙,静静躺在盒子里。

舒涵良怔了一下。

他拎出来,是一条深咖纯色的围裙, 末尾绣了朵小花。

“怎么样?”

苏蓝看他表情, 耐心解释,“上次我们见面, 你穿了条粉色围裙,好像是因为超市缺货买不到了——虽然我觉得,那条围裙的颜色很好看,但还是深咖色比较适合……”

话没说完,舒涵良上前一步,她就直接被拥入了男人温暖的怀抱。

苏蓝的眼微微睁大了一些。

舒涵良突然抱住她,抱得很紧。

苏蓝的脸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她能感觉到他胸膛里重重的心脏跳动,一声,一声。

很重,很重。

苏蓝闭了下眼,放任自己窝进了他的怀里。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死亡……对舒律师来说,也许是一件无法承受的事情。

他看上去已经云淡风轻了,但他的心跳并不这么说。

“……妈咪。”

半晌,她慢慢地叫了一声。

“嗯。”

破天荒的,她第一次从舒律师嘴里听到一句对这个称呼的回应。

苏蓝头微微从他肩头抬起来了些,眼睫微微向旁边侧去。

男人的脊背还在克制地微微颤抖。

她什么也没说。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才分开。

舒律师放开她,眼眶还微微红着,声音有些轻微的哑,

“先去坐着吧。饭还没做好。”

苏蓝“嗯”地点头,她提要求:“我想喝橙汁。”

“现在吗?”

“嗯。”

舒涵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好。”

舒涵良去帮她倒果汁,苏蓝就自己走进了客厅。

舒律师家里的布置跟以前几乎没变化。苏蓝环顾了一圈,她上次来是什么样,现在她看见的基本就还是什么样。

背靠着落地窗的沙发居然也依旧在那里。

“沙发!”

苏蓝扬了下眉,惊喜地走过去,把自己的膝盖陷进软软的沙发里。

这是她最喜欢的沙发,以前在舒律师家呆的晚了,这个沙发每次都是她小憩的地方。

说来奇怪,舒律师家的床她也睡过,但睡得最好的觉都在这个沙发上。

苏蓝趴在沙发背上,向窗外看去。

夜景璀璨,道路上车水马龙,还是熟悉的景色。

舒律师本来住在这里,是为了离她的办公楼近。

她问:“为什么不搬家?”

舒涵良给她拿来果汁:“嗯?”

苏蓝说:“那样可以离钟家更近一点。”

玻璃杯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苏蓝转过身子,在沙发上坐好了。

她仰头看着他,“我还没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钟予请过去的?”

她拿起果汁,抿了一口,就听舒涵良说,“……葬礼之后不久吧。”

他叹了口气,“那些股份的事情,本来我也熟悉。钟先生……他知道第二份遗嘱的事情之后,就跟我提出了协议。”

“而且你的东西……我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去做。”

舒涵良坐下在沙发上,看着旁边人那双熟悉的淡金色的眼眸,嗓子里还是隐隐发涩。

而对面人似乎知道他的感受一般,挪了挪身子,靠了过来,径直又窝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膝盖上躺下。

她闭着眼,眼睫很长,精致的脸庞在黑发的映衬下愈发莹白。

乖乖巧巧地窝着,像只猫。

“妈咪。”她叫了一声。

“嗯。”

舒涵良伸手慢慢地顺着她脑后的长发。

过了会儿,他还是轻声地问出了口。

“苏蓝,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么。”

“死而复生,不是一件平常的小事。”

苏蓝仰起脸睁眼看他,内心想,这是一个怎么说都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想了一下,“那就从我出车祸开始说吧……”

趴在沙发上舒律师的怀里,苏蓝把她死后跟蝴蝶的交流都跟舒律师讲了一遍。

她讲的很细,除了下意识避开了在钟予身边被绑着的七天之外,她把其他都慢慢跟他说了。

讲到新身体也是父母双亡的时候,她笑了一下,“你看,跟我原来的生平还是有一些共同点的,这不就还有点缘分。”

舒涵良手顿了一顿,又摸了摸她的发顶。

……

等到终于讲完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客厅里的落地灯光线昏黄,映在窗户的玻璃上,形成一个朦朦胧胧的大的光晕,将窗外的夜景都渲染得模糊起来。

屋外的风声在夜里都静了。

舒涵良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

苏蓝看过去:“怎么了?”

“看来晚饭得重新做了。”他摇摇头,笑着问,“要不我们叫人送?这样会快一点。”

“叫人送?……不行不行。”苏蓝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她忽然兴致高了一些。

舒涵良的手艺,她的胃至少不会抗议。

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去厨房给你帮忙。”为了表示诚意,她还举起一只手。

却没想,她很真诚,但舒涵良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好好坐着就行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温和地没有说出下半句话。

苏蓝:“……”

她看着舒涵良穿上了自己送的围裙,几乎是快步走进厨房,她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又一下把自己身体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她以前把厨房烧起火那件事情,真的只是个意外。

……应该是意外吧?

回忆了一下,苏蓝突然觉得自己也不太确定。

厨房里渐渐传来香气。

苏蓝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正好瞥见了一旁小桌上放的几本文件。

在文件封面的角落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暗纹。

又是钟家的家徽。

她顺手拿了过来,封面上是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公司名。

她记得她投这个公司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个十几个人的小团队,团队的启动资金少得可怜,所有人还必须窝在城郊的一个仓库里办公。

至于现在……她看了眼窗外,都城里最大的一栋商业建筑之一上的霓虹色彩的logo,和她手里这封文件封面上印的logo,如出一辙。

他们很有潜力。果然她的眼光很好。

苏蓝感叹了句,很自然地就想翻开这份文件。

手指刚摸上文件的硬壳边缘,她忽然动作顿了顿,停了下来。

苏蓝把文件又慢慢合上。

盯着封面角落上的那个钟家的家徽,苏蓝缓慢地反应了一下。

……对了。

她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了钟予。

苏蓝的思维在这句话上停留了很久,跟舒律师吃饭的时候,快吃完的时候,她开口。

“妈咪。”

“嗯?”舒律师又给她夹菜。

“我想买一家公司的股份。”

“哪家?”

她说:“那家。”

下巴微抬,示意玻璃窗外,大楼正闪烁着的那个logo。

她之前投的那家。

舒涵良手顿了一下。

他从窗外转回目光。

他反应过来了什么。

“你要从……钟先生那里买?”嗓音有点慢。

苏蓝:“对。”

她揉了下太阳穴,“我在网上看了下这个公司现在的产品架构,感觉方向不太对,对市场的风向把握错了。”

“但要想影响决策的话,只有大股东才行。”她说,“那个公司,现在除了创始团队手上的股份不会动,剩下最大的能动的那一笔,在钟予手上。”

“我想买钟予手里的股份。”

苏蓝说,“不用多,百分之十就可以。”

足够她召开股东大会。

舒涵良怔了怔。

她的声音过于公式冷静,他胸口稍微滞了一下。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苏蓝,其实,只要你告诉钟先生你的身份,告诉他你是谁……他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做。”

舒涵良想起来钟予苍白虚弱的模样。

在书房里处理以前的文件的时候,穿着黑衣的钟先生看到苏蓝的名字,就会短暂地停顿下来。

钟予的眼神静静盯着纸张上的那个名字,又阖眼闭上,再转过头和他继续说事情。

“只要你告诉他,”

舒涵良说:“钟先生,他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他一定会很……”

……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样太麻烦了。”苏蓝说,她夹了一块子菜,顺口说道,

“买股份而已,比起那些弯弯绕绕,做一笔交易,难道不是更直接的方法?”

舒涵良停顿了一下。

他看向苏蓝,声音稍微有点轻哑。

“但我认为,钟先生不会卖的。”

“为什么不会卖?我可以开高价……”

“那是你留给他的股份。”

苏蓝微微怔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又夹了一筷子菜。

她当然也知道他为什么不会卖。

又吃了一会儿。

她问:“钟予,两周后的那个皇室办的贵族晚宴,他也会去么。”

舒涵良愣了片刻:“……会去。”

“这种三年一度的场合,钟家向来都会按惯例出席,算是传统。”

“好。”

她放下筷子,拿过纸巾,“那我到时候跟他当面谈。”

舒涵良下意识:“你准备告诉他——”

“不会。我是个商人。商人有商人谈生意的方法。不谈感情,就谈生意。”

“他会同意的。”她说。

……

吃完饭,苏蓝帮忙收拾桌子。

在家里的佣人簇拥下长大,但苏蓝除了烹饪之外,其他的家务做得还是顺手地很自然。

拿上清洁剂喷了两下,她正拿着厨房巾擦着桌子,就听舒涵良说了一声。

“你准备留在都城吗?”

“嗯?都城?”

苏蓝又擦拭了下桌面,随意答道,“我好像没什么必要……”

抬起眼,正好对上舒涵良的目光。

他穿着她送的那件咖色围裙,捧着收拾好的碗筷。

男人站在厨房门口,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眸色微深。

苏蓝话音滞了一下。

心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扎了一下。

很轻,但有些胀。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我……留下来吧。”

她擦好了桌子,拿出手机,“我来找找房子。正好,一个投资房产的新机会。”

停顿了几秒,舒涵良问:“你要不要住在我这里?”

“住在这里?我……”

苏蓝讶异地抬了下眉,想到能经常吃上舒律师做的饭,刚唇角上扬想要答应下来,她的目光忽地扫到了书架上放的那几本文件。

……钟家的家徽,暗纹烫金。

话到嘴边转了一下。

“没关系。”她笑着说,“正好如果一直要长期呆在都城的话,我也需要买套房产。”

“……嗯,也好。”

舒律师点了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厨房了。

……

收拾完东西,苏蓝坐下在单人沙发上,摁亮手机屏幕,发了条消息。

苏蓝:【你不是要尽地主之谊么?】

对面“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几乎是即刻就亮了起来。

但硬生生拖了三分钟,霍游寒才回了消息。

霍游寒:【怎么?】

憋这么久,就这两个字?

苏蓝瞟了眼,没在意。

苏蓝:【都城有正在卖的高层公寓么,漂亮点的,我了解一下】

霍游寒那里顿了顿,又开始“正在输入中”。

过了很久,没完没了。

苏蓝懒得等他回消息,把手机扔在一边,拿了本书开始看。

过了会儿,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二十分钟。

划开手机。

【您有来自霍游寒的55条未读消息】

苏蓝:“……”

她莫名有种不想点开的欲望。

手指停顿了很久,她终于还是点开了提醒。

霍游寒:【真是巧了】

霍游寒:【完全就是巧合】

霍游寒:【我这有套公寓,你不如直接住我家?】

霍游寒:【[图片]】

霍游寒:【[图片]】

……

他发来了五十张他高层公寓的照片。

苏蓝仔细看了,顶楼挑高,落地窗,大平层,按摩浴缸,游泳池,地理位置很好,都城夜景净收眼底。

很不错的顶级公寓,完美地符合她的需求。

霍游寒:【老子品味不错吧】

霍游寒:【怎么样,住不住?】

苏蓝又仔细看了眼公寓图片。

真的很不错。

苏蓝:【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住别人家】

霍游寒“正在输入中”:【你要不喜欢,我看看别的……】

苏蓝:【所以你卖不卖?】

霍游寒:【?】

……

最后,苏蓝满意地拿到了自己新买的公寓的钥匙。

在落地窗前,苏蓝看着自己窗外的惊艳城市景色赞叹了一声,一转身,就撞见霍游寒两眼幽幽地看着她。

“谢了。”她晃了晃钥匙,笑得两眼弯弯。

霍游寒被她的笑晃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僵硬僵了片刻,这才别开了眼。

“行吧,老子也买了楼下的,以后楼上楼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情不愿地,“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住楼下?

苏蓝扬了下眉,没太多在意。

烦人东西住楼下,她也懒得见他。

两人走到了公寓门口。

苏蓝倚在门边,客气的笑容挂在唇角。

“霍大少爷不忙吗?你不是说你下午还有事要办?”

她已经开始想自己的新按摩浴缸,只想把人赶紧赶走。

霍游寒:“……”那是他一时嘴快说的借口。

霍游寒:“那你晚上一起吃饭——”

砰。

门关上在了他的面前。

霍游寒:“……”

他又敲了敲门,“之后那个晚宴——”

没人回应。

他又看了两眼自己熟悉的公寓门,嘴角抖了抖 ,转身离开了。

第35章 第35章

两周后。

霍游寒:【你到晚宴了吗?你在哪?】

霍游寒:【怎么没看到你?】

霍游寒:【喂, 你不会屏蔽我了吧……?】

扫了一眼屏幕,苏蓝自动无视了消息, 将手机收回了手包里。

“小姐, 请您这边请。”

服务生恭敬地向她鞠躬,引她进了正厅。

苏蓝踏进宴会厅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

一个金色的世界。

偌大挑高的宴会厅被装点得流光溢彩, 气派非凡,望眼过去,厅里的全都是锦衣华服, 珠光宝气的人。

端着托盘的侍者穿梭在人群中间,不远处有人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 而苏蓝的右手边,几个太太模样的人正凑成一圈轻声笑着些什么,小扇子轻轻摇着。

见她走进来, 许多人转向她, 投来了惊艳的目光。

苏蓝扬了下眉,带着她惯用的微笑, 拿了杯香槟, 慢慢走进去。

贵族晚宴。

这场由皇室举办,只有旧世贵族血统才能参加的晚宴, 算是名流圈最重要的一场社交晚宴。

苏蓝上一世的时候,就算苏家已经跻身顶级富豪圈层,也照样收不到这些老牌贵族圈层的邀请。

“——人应该认清自己的圈层。”有贵族这么傲慢地当着他们面说过。

但很快,在他旗下所有产业被破产清算, 求到苏家大门口的时候, 这位落魄贵族就笑不出来了。

苏蓝的父亲带着商人的礼貌,给他吃了个客气的闭门羹。

“人应该认清自己的圈层。”他彬彬有礼地回道。

给了他五万块钱, 然后关上了大门。

当时还小的苏蓝就在他身后看着,把父亲的礼貌学了个十成十。

但如果是她的话,会再把他用彩带包装再打个蝴蝶结漂漂亮亮的地送到他对家的手上。

商人喜欢广结善缘。

她一向做得很好。

……

苏蓝对这些贵族晚宴也没什么好感。

当然,在商人的心里,只有有利益可图,和毫无利用价值两种区别。

所以她来了。

并且她这次要见的所有人,都已经到场了。

甚至,她要见的人其中之一,正在被所有人注目着。

钟予。

作为坐在贵族家族金字塔顶尖的钟家人,他一出场,喧嚷的宴会厅内霎时静了一瞬下来。

宴会厅的那一侧,钟予穿着黑色的贵族制服走了进来。

一身的黑,让他美丽的脸更显得剔透而白皙。那双最被人惊叹的绿眸微微半敛着,似乎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他走进宴会厅,在专属的位子上坐下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那是钟家的玫瑰。

他像是自带那一圈柔和的光,除了他的身影之外的事物都黯淡无光,沦为了陪衬的暗色背景。

苏蓝能听到附近人细细抽着气的窃窃私语。

“钟予……终于见到钟予了……玫瑰啊……”

“他有多久没出席这种场合了?”

“反正我是好久没见过他了……”

“是不是他在苏家的那位死了之后,就没再出来过?”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钟家出席这个宴会好像是传统,不然我估计他也不会来。”

“天,那我们这次来居然能看到钟予,也太值了吧?”

……

这些人虽然聊归聊,但是整个宴会厅里,居然没有人敢靠近钟予身边。

远远地看过去,钟予就安静地一个人敛着眼坐在那里,手放在桌上的酒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周像是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没有人敢接近。

高岭上的玫瑰。

苏蓝听着身边人的惊叹闲谈,慢慢地抿了口香槟,跟几个前来跟她攀谈的人寒暄。

她的浅金色眼眸微挑含情,笑容优雅又从容,很快谈话的热度就直嚣而上。

……

霍游寒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找到她,就见这个黑发黑裙的女人正跟几个人谈笑风生,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弯着,美得不可方物。

他脚步微微一滞,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霍游寒走过去的时候,她面前的其他几个贵族都跟他惊讶地打起了招呼。

“呀,这不是霍少吗?”

“还真是稀客。”

“你不是平常从来不来这个晚宴的吗,怎么这次有兴致来了?”

几人打趣着,霍游寒敷衍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他一向拽惯了,其他人也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冷硬的态度,也不奇怪。

他往那儿一站,也不参与聊天,就一个劲喝酒,很快,本来一直在跟苏蓝交谈的几个贵族也讪笑着离开了。

“……霍大少爷,你很闲吗?”

黑发女人向他睨来一眼,唇边笑意淡淡。

眼里写满了“晦气”。

霍游寒眉头一跳。

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加速了。

……原来,苏蓝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眼神好像。

她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吞了下嗓子,霍游寒咳嗽一声,努力压下自己脸上浮起的燥热。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件事。”

他没忍住再次试探,“你……你喜欢地下拳击赛吗?”

苏蓝似笑非笑看着他。

“地下拳击赛?”她喝了口酒,重复。

“咳……对。”被她这么盯着,霍游寒不自觉地开始嗓子发干,他别开视线,

“我在都城有家地下拳击赛馆,咳,我想着你要是喜欢,以后比赛也不是不能给你留个好位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旁边人一直没有回应。

“反正,你要是晚上没事,就跟我提前说声——不提前说也没关系,你直接来也凑合……”

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霍游寒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人早就走远了。

还正在那里跟其他人聊得很开心。

霍游寒:“……”

他居然一点怒意也没有。

男人挠了挠脸,脸皮上莫名古怪地又燥热一点。

这是不是算那个什么,放置?

……不能再想了。

他默默灌下一大口酒。

正努力压着自己的心跳声,霍游寒视线里瞥到了远处的一个身影。

……等下。

贝琳达在干什么?

他转回头,看向宴会厅远处那个大步走向钟予身边的皇女,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贝琳达怎么回事,她这次又想做什么?-

苏蓝也看见了贝琳达走过去的身影。

不止是她,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钟予永远是众人关注的中心,贝琳达又是所谓皇室“皇女”,她这一大摇大摆地走去钟予身边,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又一次都跟过去了。

“啧,贝琳达居然还没放弃?”

“这都多少年了……”

“你们听说了吗?贝琳达天天往钟家送花,还每次都被挡在门外……”

“老八卦了,最近听说她还又光明正大开始拦钟家的车了,都差点闹上新闻……皇室公关压了好久才压下去。”

“她这几年真是越来越疯了……”

“不过钟予,不会真的是在守寡吧?”

其他人顿了一下。

“真的假的?不是吧?”

“听说求亲的人全都被婉拒了,你看他穿贵族制服还是黑色的……”

……

苏蓝遥遥地看着。

钟予的确穿着黑衣。

她想起来,之前搜到的那张新闻照片上,签字会的钟予……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没有任何花纹修饰的黑色,衬得他更加剔白,甚至有些病态的虚弱。

一种快要透明下去的虚弱。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贝琳达已经走到了钟予身边的位置,她拉开了把他旁边的椅子,把自己的酒杯放下,就这么大喇喇地坐下来了。

众人的视线里,贝琳达扯开笑脸,开始跟钟予攀谈。皇女打扮得很高调,穿金戴银,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闪烁的光。

她正挥舞着手向钟予比划着什么。

“……啧,还挺不要脸。”

苏蓝身边的一个贵族太太啧了一声,没好气。

“她就顶着个什么‘皇女’的头衔,在这里作威作福,真的就仗着我们玫瑰教养好,不会跟她说狠话呗。”

果然,像她说的一样,贝琳达卖力地比划了一会儿,钟予终于忍耐不下去,转过眼看了她一眼。

被美人一盯,贝琳达更激动了,动作幅度更大了,看样子甚至想要去握钟予的手腕——

“我的天,她要干嘛?!”

贵族太太发出惊呼,跟她同时差点叫出声的还有其他正在关注那里的众人。

远处那儿钟予一下子站了起来,直接避开了贝琳达轻薄的动作。

众人的视线中,黑发美人偏过头,居高临下,绿眸冷冷地瞥了皇女一眼。

眼尾压抑的冷意绯红地灼烈。

他拿过自己的酒杯,转身向后场离开。

贝琳达也没等,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就要追着钟予去了后场。

“天,你看到了吗,贝琳达脸皮也太——”

贵族太太转头想要跟身边的黑裙女人八卦,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了自己的杯子离开了。

……她……

她不会是打算去——拦住皇女吧?

看着女人大步离开的身影,贵族太太内心冒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

霍游寒埋头喝酒连喝了两杯,正烦闷着,一转眼,突然就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的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霍游寒精神一振,支起身,刚准备开口,对方就打断了他。

“你找我——”

“霍游寒,帮个忙。”她说,“把那个皇女拖住,别让她离开宴会厅。”语速很快。

霍游寒没反应过来:“贝琳达?”

苏蓝冰凉的浅金色眼眸瞥他一眼,薄唇吐出来的字都带冷意,“对,贝琳达。”

霍游寒被她莫名镇了一下,下意识点了头:“……行。”

“谢了。”

说完,苏蓝微微一点头,便拎着自己的杯子大步离开,“我欠你一次。”

霍游寒不知道缘由,看着她的背影,男人脸皮绷了绷。

他还是顺从了她的话,快步走到刚起身准备去追钟予的贝琳达跟前。

“做什么?”

贝琳达明显很不耐烦,霍游寒流氓劲上来也不是好惹的,冷笑了一声就拎着她的领子拽着她往旁边拖。

贝琳达急了:“表哥,霍游寒!你别拦我啊!钟予在那儿呢!万一等会儿……”

“等会儿什么?”

“等会儿……什,什么都没有。”

贝琳达卡了一下,突然紧闭上了嘴,一双眼不自然地四处乱转,就是一个字不吭。

“说话。”

“不……不说。”

霍游寒眯眼狐疑地盯了下她,下意识往刚刚后场的入口那儿看去。

那个黑发黑裙的女人,正拉开了门,身影一晃,消失在门后。

她这是去找……钟予?

霍游寒心里猛地震了一下。

为什么?

她……

惊疑不定-

走廊厚重的门在自己身后重重关上。

拎着自己的杯子大步往那里走,苏蓝唇边挂着的笑很淡。

但如果有人看得很仔细,就会发现她这双看似柔情的浅金色眸子里……一丝笑意也没有。

贝琳达,真是很会故技重施。

苏蓝唇角弯起,想。

上辈子她给她杯子里加料,让她断片过了个春宵的事情,她还没找她算账。

现在贝琳达胆子大了,同样的事情居然又敢对钟予再做一次。

想起她刚刚看见的贝琳达借着抓钟予手腕的机会,趁机往他杯子里撒了点什么的画面,苏蓝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贝琳达的姿势夸张,大多数关注的人都应该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就算有少数几个人看见了……那些人也不敢跟堂堂皇女当面呛声。

就算是刚刚在大厅里骂她的那些贵族,每个人都不屑她的举动,但每个人都不敢阻拦。

贝琳达还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钟家人跟别的贵族用的不是同一个休息室,但这个时间点这条专属走廊上竟然连一个服务生都没有,明显就是提前安排好的。

苏蓝个高腿长,步子又快,在拐角拐了个弯,却没有想到,居然直接撞见了钟予。

走廊的灯光柔和,还有些昏暗,钟予似乎是听到了脚步,早就站在了那里等着。

朦胧灯光下,他看起来漂亮地像画里走出的人。

苍白的玫瑰还拎着自己的酒杯,精致的脸上毫无情绪。

看见苏蓝,面上的冷淡神色也没有变。

“有什么事么。”他声音很静。

他漂亮的绿眸看向她的时候,苏蓝微微滞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和钟予面对面。

而且他似乎一点没对自己很像的那双金眸感到讶异。

平静地像是……并不在意。

把一些胡乱的想法快速赶出脑海,苏蓝垂下眼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手里的酒杯。

酒液还很满,杯沿也没有水渍的痕迹。

……以防万一。

苏蓝顿了顿,还是笑了起来,“不好意思,钟先生,你手里那杯酒之前服务生拿错了,那杯其实应该是我的。”

她示意了一下他手里的酒杯,“能麻烦你跟我换一下么?”

钟予绿眸移开。

他平静地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却没有接苏蓝手中的酒杯。

非常冷淡。

“我没有喝过,但你最好再要一杯。”

他说,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苏蓝听他这么说,心下微松,放了些心下来。

这样应该就行了。

苏蓝顺手拿上了他那杯酒。

酒液在灯光下澄澈,只有非常仔细地举着杯子杯子对着光源细细查看,才能看到一些还没融化的细小粉末。

皇女的确有备而来。

冷笑了一下。

苏蓝看向钟予的背影。

就算穿着黑色版型硬挺的贵族制服,他看起来也很单薄。

腰线那里的衣物微折,能感觉到他的脆弱。

苏蓝看着他走到休息室门口,美丽的侧脸上疲倦神色浓重。

……算了,生意的事情等会儿再谈。

苏蓝转过身,向过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她拐过走廊,又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了一声响动。

苏蓝脚步定了一下。

她本来想不在意继续往前走,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原地停顿了几秒,苏蓝还是决定回去看一眼。

走回到走廊的拐角,就看见本来要推门进去的钟予,突然像是体力不支,身体一软咚地一下撞在了门上,半跌在了地上。

“钟予?”

钟予似乎没听见她的声音。他半扶着身子,勉强想要撑起身体。但好像失去了力气,又跌坐了回去。

袖子之外,露出一截削瘦的手腕,腕骨清削,无助又无力。

钟予怎么了?

他不是没喝那杯酒?

苏蓝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这才把酒放在一边,走到他跟前。

钟予垂着脸,手臂撑在地上,精致的脸的额上都冒出了薄汗,他紧闭着眼,眼下逐渐漫起淡淡的潮红色。

“钟予,酒之前,你喝了什么?”她问。

他声音都在飘:“……只有水。”

苏蓝停顿了一下,随即心里慢慢升起一股冷意。

连下两次。贝琳达,真是做了两手准备啊。

算账的时候以后再说。

苏蓝心里叹口气,她蹲下身,就要去扶钟予,手要碰上他的时候,钟予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往旁边躲了一下。

“……别碰我。”钟予说,睫毛都在抖。

声音都在轻颤发抖,但又极冷。

他努力往后缩了缩。

苏蓝放缓了声音,“钟予,我只是把你扶进去。扶完我就走。”

“……别碰我。”他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像是没了力气,钟予手臂一软,光洁的额头就贴在地面上,他手指都掐进了掌心,像是这样能更好忍耐。

“不要碰我……”他说着,像是呓语,语调越来越轻。

苏蓝顿了顿。

她站起身,“那我去叫人来……”

却没想,她还没转身,钟予就身子一晃,整个人歪倒了下去。

“钟予?”

苍白脸色的人倒在了她的脚边。

黑发有些湿濡地贴在脸颊上,更显得他眼下那抹潮红不自然。

钟予身体轻轻颤抖,没有回应。

苏蓝垂下眼,俯视着蜷缩在脚边的他。

眸色变幻了几瞬,她到底还是没有真的转身离开。

苏蓝蹲下身,打横把钟予从地上抱了起来。

这么一抱,苏蓝才发现,他……好轻。

脑海里突然闪过舒涵良跟她说的那句,“钟先生身体真的很不好”,苏蓝抿了下唇,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把钟予抱了进去。

就算意识不是很清楚,被她这么抱着,钟予还在无意识地挣扎。

把他放在沙发上躺下的时候,钟予的手还抗拒地推在她的肩头。

只是他现在力气几乎完全丧失,抵在她肩头,就像是小猫推搡一样。

“好了好了,钟予。”她放轻了声音哄了一下,“我这就叫人来,不会碰你了。”

“你就在这里躺一会儿,等下就会有人来了,好不好?”

语气温柔,像是在哄小孩子。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钟予渐渐地安静了下去。

房间里有毯子,苏蓝展开来,给他盖上,又拿了个沙发靠垫枕在他的头下,当个临时枕头。

虚弱地闭着眼的钟予看起来依旧精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洒下一片阴影,只是他呼吸微弱,甚至看起来像个精美人偶。

他眼下那抹渐渐浓烈起来的潮红,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了些活人的生气。

托起他的头,给他放完枕在下面的靠枕,苏蓝动作停了一下,静静地看了钟予一眼。

他的确……比她上前见到他,要病弱了很多。

肩膀削瘦,脸色煞白,他躺在那儿,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被风轻轻吹拂,就会微弱地消失。

苏蓝收回视线,准备站起身出去叫人来。

按理来说,现在的她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苏蓝刚动了一下,衣摆忽然传来拉扯,她回眼看去,发现钟予的手攥上了她的衣角。

她慢慢转过身。

俯下身,试着从他手里把衣服拽出来。

钟予明明那么虚弱,手却拽得很紧,怎么都不放。

“怎么了?”她讶异,这样的钟予有点执拗,她莫名好笑,“不是不让碰……”

下一刻,钟予够了够身子,双手环住了她的脖颈,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苏蓝身子一僵。

“苏蓝……”

趴在她颈间,他轻声唤着,似是呓语。

钟予像猫似的蹭了蹭她的脖颈,灼热的气息拂过,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玫瑰味的信息素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

“苏蓝,我好热……”

第35章 第35章【虐,慎点】

苏蓝全身僵直。

不是没有被Omega抱着过, 甚至苏蓝都数不清自己有过多少亲密的接触,但钟予抱上来的那一瞬间, 她还是脑海里空白了一瞬。

钟予的气息断断续续, 滚烫地拂在她的颈边。他的睫毛很长,颤抖着扫在她的颈侧,莫名地痒。

“苏蓝……”

他慢慢地叫着她的名字。

很轻, 很轻,有些哑,末尾却又小小地扬起。

像是一小片……勾人的羽毛。

“我好热……苏蓝……”

羽毛又慢慢地拂在她的耳边。

就算知道钟予没有别的意思, 苏蓝还是不自觉地滚了滚嗓子。

本来房间里冰冰凉凉的玫瑰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滚烫, 让她的血液都开始逐渐烧了起来。

像是被药物趋势,钟予呼吸湿热,又在她颈间蹭了蹭。

柔软的唇瓣蹭过她的皮肤, 苏蓝又是僵了一下。

“苏蓝……”他又叫了一声。

这次的叫声, 带了些转音,又有些轻微地喘, 一下就让苏蓝回忆起了她不小心撞见的那个雨夜。

……

……这样下去, 要糟啊。

她慢慢地想。

苏蓝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个定力不错的人,花丛里也待了不知道多久了, 按道理来说,她早就应该对被投怀送抱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

……但这个人是钟予。

那么漂亮,那么蛊惑的……钟予,趴在她的怀里。这样只是折磨人的酷刑。

时机不对。人也不对。她不应该在这里。

苏蓝准备抽身, 但就在下一瞬, 她的侧颈上忽地传来了道湿热的潮意。

……钟予,就在这个时候, 舔了她一下。

舔……

苏蓝心头重重一跳。

她抓住钟予的手臂,一下把他拉开了自己的怀里。

被她猛地摔开的钟予又倒回了沙发上,他仰着那张美丽的脸,半迷蒙着眼看着她,好像还有些委屈。

“疼……”

嫣红的唇瓣还张着,从苏蓝的角度,能看到他唇瓣间小巧湿红的舌尖。

……他刚刚,就是这么在她的脖子上舔了一下。

平常冷淡的人脸上露出这种迷离潮热的表情,格外地令人有不该有的冲动。

“苏蓝……?”他慢慢地唤她,委屈又无助。

苏蓝定了定,手指攥紧又松开,血液都在身体里翻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他的脸上别开视线。

她真的得走了。

真的得走了。

侧颈上那一道湿濡的痕迹都在发烫,苏蓝站起身。

刚准备离开,钟予又拽住了她的衣角。

“苏蓝……”

他趴过来,手把她的衣角攥得很紧,他就那么仰着头,看着她。

漂亮的脸上,眼尾和唇瓣都嫣红,艳丽地不像话。

“别走。”他低哑地说。

苏蓝不为所动,伸手就要从他手里把衣服拽走。

“苏蓝……”

他又一下攥紧了手里的衣角,哑哑地唤了一声。

下一瞬,泪水就从钟予的眼眸里落了下来。

“你别走……”

他忽地就哭了。

眸里像是盈满了水,他就这么抬头望着她,睫毛根根湿润,眼泪顺着漂亮的脸颊滑落。

一滴,一滴,泪珠砸在他的毯子上,打湿了一片。

“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

他低低地乞求道,都带着止不住的呜咽。

“苏蓝……好不好?”

休息室内,很安静。

只有他低低的哀求声。

苏蓝顿了下。

她垂眼俯视着他满是泪痕的脸,竟然有些怔神。

在那死者弥留的七日,看到钟予一个人蜷缩着哭是一回事。

但现在他……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可以被触碰到的人,拽着她的衣角,在她面前掉眼泪……又是另一种感觉。

苏蓝看他的眼神很复杂。

钟予就这么流着眼泪地望她,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就是不肯放手。

“别走……别走……好不好?……”

苏蓝在原地站了很久。

良久。

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她慢慢地伸手,掌心贴上了他的脸颊,拇指的指腹缓缓为他擦了下脸颊上的眼泪。

……可能是那个时候,她没能替他擦掉泪。

眼泪滚烫,烧着她的指尖。

滚烫而真实。

“苏蓝……”

像是被她突如起来的温柔惊到,钟予抖了一下,随即立即用双手贴住她的手背。

他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苏蓝,”他轻轻地说,泪水顺着眼尾滑落下来。

“苏蓝,你不在的时候……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你别走了……好不好?”

他掉着眼泪,小心翼翼地问着,几乎是讨好的语气。

“我会很乖的,我不会干扰你的生活的,你让我呆在你身边就好,你不用在意我,就让我在那里,随便把我放在哪里,能看见你就好……”

“我会很乖的,我会很乖的,苏蓝,你别走……”

“你别走,苏蓝……别走……”

“我会很乖的……我真的会很乖的……”

钟予哭得眼泪一连串地往下落,声音轻哑,

“我好想你,苏蓝……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

苏蓝垂着眼,看他。

她停顿了很久,在沙发上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摸上他的后脑,心情复杂地慢慢地把人抱进了怀里。

钟予呜咽抽泣着,伏在她的怀里哭,气息压抑地很轻很低,削瘦的肩膀却在不住地颤抖。

像是一朵被雨水淹没,快要凋零的瑰丽玫瑰。

苏蓝伸出手,压抑着自己身体里汹涌要叫嚣的信息素,慢慢地顺着他的背。

一下,一下。

这么摸上,她才发现,钟予是真的瘦了很多,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脊背单薄又脆弱。

她轻轻吸了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注意力定在别的地方。

被她怀抱安抚着,钟予颤抖的身体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在她刻意不在意的时候,钟予的身体也慢慢地变得温热,滚烫。他埋在她怀里的气息急促,带上了轻轻的哑意。

玫瑰味的气息,又再次浓郁了起来。

在苏蓝用手贴在他的脸颊上,慢慢给他抹眼泪的时候,钟予微微偏过了脸。殷红带着水泽的唇微微张开,他舌尖一勾,用湿润的口腔……含住了她的手指。

苏蓝震惊地身体一僵。

“钟予,你……”

而钟予,只是含着唇上水色润泽着,眼尾艳红地不像话,他长睫敛着,吞咽着,发出轻轻的喘/息。

苏蓝紧紧盯着他,身体里腾升的热度几乎让她的理性的界限快要被突破,心跳剧烈地跳着,最后在他吐出她的手指,嫣红的舌尖舔了下指尖的时候,她脑海里嗡地一声,将钟予径直按在了沙发上。

“……别乱动了,钟予。”她低声警告道。

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她也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他不该挑衅她。

而瑰艳至极的玫瑰,就躺在那儿,那样迷离地望着她-

钟予脑袋昏昏沉沉的,视线模糊,意识都不清醒。

他被按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只知道眼前的是自己心爱的人。

他就足够幸福了。

他好想她呀。

钟予迷离地想。

她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他就侧过脸,用自己的脸颊去轻轻地蹭她的手。

他捧过她的另一只手,唇瓣蹭过她的手指,钟予顺从地张开嘴,舔着她的指尖。

苏蓝是喜欢的这样的,对吧?

他慢慢地想。

上一次……上一次她就喜欢他这样。

那这一次……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但他这么问出口的时候,对方却忽然怔了一下。

女人的嗓音有点低哑,“……什么上一次?”

上一次啊。

钟予很自然地答。心爱的人的手被他握在两手之间贴在自己的脸畔,他只觉得幸福地快要晕过去。

你喜欢这样吗?

他问。脸颊都在烧起来。

……苏蓝,你喜欢什么样……我都可以。怎么对我都可以。

像上次那样粗暴的……也可以。

都可以。

如果你开心的话……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他说,眼睛亮晶晶地仰着脸望她。脸颊烫得他感觉自己都在灼烧。

对方沉沉地俯视着看他。脸上看不出来表情。

钟予伸手去够她的脖子,他把脸贴在她的脸颊上,眯起眼,感觉整个人幸福地都要化掉了。

我好喜欢你。苏蓝。

他说。

我好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你……

好喜欢你……

他一遍一遍地说着。

说了很久,对方却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拽了开来。

钟予迷茫地看过去,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但他莫名地感觉到,对方现在的眼神静得让他心慌。

他心下一颤,下意识挣扎了起来。

苏蓝,苏蓝……

他慌张地贴过去,颤抖着手,想要她抱。

苏蓝……抱抱我……我冷……

“钟予。”

她说,“苏蓝已经死了。”

钟予顿住,猛地睁大了眼睛,脸色瞬间煞白下去。

心口像是被重重地抽光了空气,他一瞬间近乎感到了窒息。

她说,“不要再为死去的人受折磨了。”

她说,“苏蓝不在,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才对。”

她摸上他的脸颊,“钟予,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正常的,你的人生,也会走向正轨。”

钟予急促地喘着气,他感觉心口骤然痛苦地快要扭曲了,眼泪顺着他的眼尾往下流,他拼命地摇着头。

不会的……不会的……

他想说什么,但是痛得太厉害了,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没有苏蓝……他不会变好的……不会的……

他急切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眼泪流地他视线模糊地都看不清,什么都被打湿。

不会的,不会的,苏蓝……我不会变好的……

苏蓝……苏蓝……

他泪眼迷蒙地急切地叫她,她却站起了身。

“钟予,”她说,“你把苏蓝放下吧。”

不要……

不要……

他做不到……

钟予模糊地看到她起身要往屋外走,慌张地去伸手抓她的衣角。

但这次她没有再停留,她坚定地将自己的衣角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转身离开。

苏蓝,苏蓝……

他慌张地翻身就想要下沙发去追,他的身体却没有力气,他一下子就咣当摔在了地上。

苏蓝,别走……求求你,别走……

别抛下我……苏蓝……

手臂撞到了茶几锋利的边角,钟予却感受不到痛了,他哭得心脏痛得抽搐,腿上没有力气站不起来,钟予就在地上爬了过去,想去抓她的裙角。

苏蓝,苏蓝,苏蓝……

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苏蓝……

苏蓝……

房间的门在他面前嘭地关上。

他试图支撑起身,慌张地去拧门把手,手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怎么抓,怎么拧,都拧不开。

苏蓝……

苏蓝,苏蓝,你开开门……

苏蓝……

别丢下我……

……

钟予嗓子都快哑了,他的头无力地靠在门上,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苏蓝……

苏蓝……

叫着她的名字,钟予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直到眼前视线都浑浊,他阖上眼昏睡过去,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梦里的苏蓝,都没有出现。

钟予独自一个人捧着花,站在玫瑰花海里。

那个搂着他,亲吻他的唇角,跟他一起说了誓词的人,不见了。

他在梦里惊慌,他在梦里大哭,他到处找她。

他问了所有人,去了所有地方,问过她的每一个亲人,朋友,情人……他连情人都问了。

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钟予哭得都快要碎掉,他回到家,却发现了那口漂亮的棺。

他爱的人,正躺在里面。

眼眸阖上,唇角带着温柔的笑。

她的手里捧着一束玫瑰。

钟予站在棺前,怔怔地看着。

看着。

看着。

钟予又开始无声地掉眼泪。

有人上来,要合上棺盖。

他想要阻止那些人,声带却像突然失去了发声的能力,无论他怎么大叫,大喊,冲到那些人面前挡住他们,他也没有办法阻止那些人将棺盖合上。

他哭得心口都快痉挛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将那口棺和他的爱人一起抬走。

泥土漫扬,他的爱人变成了一道墓碑。

钟予两眼失神地往后退。

一直退,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一脚踩空,失重向下坠落。

他不要这样。

他爱的人死了。

她不要他了。

他不要……他不要这样。

……-

私人盥洗室,静无声息。

只有水珠一声一声,“嗒”,“嗒”的坠落声。

苏蓝手撑在洗手池上,浑身湿透,按在桌面上的手指骨节用力地泛白。

成串的水珠正顺着她的发梢和裙摆往下滴落。

她重重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半小时前,她找了信得过的人去给钟予送了抑制剂,又联络了医护人员,让他们去给他检查身体。

看着他们推门进了房间,说他没事,苏蓝才从走廊里撤步离开。

她没有再回到宴会厅。

心里翻腾成一片,她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像是胃里有什么钝钝的东西往上顶,搅得她思维混乱,浆糊一般复杂不堪。

苏蓝头疼又烦躁,混沌地厉害。

她把这一切的烦躁归于刚刚对信息素的忍耐,于是她走进盥洗室里,在淋浴间里冲了很久的冰水。

冰水劈头盖脸地冲着,她浑身湿透。

但现在冲完了,她撑在洗手台上,脑袋里的烦躁并没有任何一丝减少。

她怎么了?

手指骨节用力地愈发泛白,她燥得要命,摸出一根烟,想要点燃,却又没了兴致。“啪”地一声合上了烟匣,扔在了台面上。

金属烟匣撞到了镜子上,发出当的碰撞声。

苏蓝盯了下,也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了镜子上。

她紧闭上眼。

镜子冰凉,她这么贴着,稍微好受了一些。

……钟予。

钟予。

她一闭上眼,就是钟予。

苏蓝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

他那泪眼迷蒙,无声流泪的脸,一直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会好的,会好的。”

她重复着。

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会好的。”

钟予没有她,一定会更好的。

他的人生会走上正轨,他会过上正常的生活。

没有她,他一定会更好的。

苏蓝又摸回了自己的烟匣,打开拿了根烟,她的手都有点发颤。

试着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燃。

她无意识地退后了几步,拿着那根没点燃的烟,重重靠在了墙上。

她盯着那根烟。

喜欢她,一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她想。

在钟予说出了“上一次”的时候,她才意识到。

那个断片的晚上,被她粗暴地睡过,又清除了一切痕迹,甚至在她回家后还拖着残破的身子给她做饭的……全部都是钟予。

全部都是钟予。

全部都是钟予。

那个喜欢她,默默忍受她的一切,刚刚还说出只要她开心,怎么对他都没有关系的钟予。

还依旧甘之如饴的钟予。

他说喜欢她的时候,弯眼笑起来,泪痣灼灼,好漂亮。

是没人见过的,最漂亮的玫瑰。

他说,苏蓝,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他蹭着她的脸,幸福的笑容让苏蓝发怔。

苏蓝莫名想起来和他的婚礼上时,钟予抱住她,没能说完的半句话。

他抬眼看她,眼眸里都是亮晶晶的,他说,苏蓝,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能不能……

——我们能不能试着在一起。

——能不能试着,以真的伴侣的身份相处?

——我们能不能……不要成为单纯的交易。

为什么要这么喜欢她?

为什么要这么喜欢一个像她一样的人?

喜欢她,一定很痛苦吧?

苏蓝开始感到迷茫。

钟予为什么这么痛苦,还要喜欢她?

……不要再喜欢她了。

她不懂怎么爱人,也不懂怎么去回应感情。

他向深渊要求回话,是不会得到回音的。

钟予想要的,她的口袋里空空如也,心里也空空荡荡,捧出来全部给他,也只有无尽的折磨。

让苏蓝在他心里死去吧。不要再牵挂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了。不要再让他受一个死去的人的折磨了。

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没有她,他才会好起来。

苏蓝已经死了。她应该已经死了的。

她说出来,钟予哭得满脸泪痕。

她下意识地,竟然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离开休息室的时候,她几乎是逃出去的。

像是有什么隐秘的,要冒出来的,要水落石出的东西,在追逐她。

可是……她为什么要逃?

苏蓝深深吸了一口气,掏出火机,又一次试着点烟。

拇指颤抖着按了半天,这次连火都没打着。

烟被她攥紧在手里,用力攥着,烟丝都挤得零落残破。

都是信息素的问题。她想。

她这么烦躁,都是因为信息素的问题。

都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这么烦躁。

一定是。

苏蓝重重推开盥洗室的门,她将烟匣和火机都扔进了垃圾桶。

……

第37章 第37章

隐秘又高级的宴会厅之外, 一辆车缓缓停下。

当一个面容精致,穿着昂贵露背吊带黑裙的大美人, 全身湿透地坐上后排的时候, 司机还是投去了震惊的目光。

车门被关上。

后视镜里她的发梢都湿透,散乱贴在直润的肩膀上,显得皮肤昏暗中也莹白。

她转过来, 浅金色的眸里冷意浓重,一丝笑意也没有。

司机心脏猛地一跳。

然后他的第二次震惊,就是看到她给的小费金额的时候。

“麻烦了。”

冷艳的美人开口也是礼貌疏冷, 她浑身撒发着一种压迫的气势感,让司机几乎一个字不敢多说。

“好……好的, 小姐。”狂压住心跳,司机赶紧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转向道路前方,就定心开车。

莫名地, 他感到了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脊背都开始陡然发凉。

车行驶地飞快,到了都城一处顶级公寓前停下。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挑高的玻璃门后的时候, 司机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感来自那里。

她身上带着……只有顶级的Alpha, 在某个时期会出现的异常的躁动感。

压抑,压迫, 威慑。

让人本能地感到恐惧-

苏蓝燥得厉害。

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将都城的夜色都铺在了光滑的大理石瓷砖的地上,泛出冰凉又朦胧的光。

她扶着额头,踢掉鞋子, 钥匙被毫不留情地甩在台面上, 发出当啷一声。

手机还在震动,它已经震了一路, 现在连带着底下的台面一起震,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苏蓝看都没看,扔到了一边。

浴室。放水。注满。

浴缸的水蓄满了。

她躺进去,把湿透的身体浸入冰冷的水面之下。

燥热。燥热。燥热。

皮肤下的血管里的血液都在燃烧和沸腾,搅得她心神不宁,皮肤就算被寒意刺骨的水包围,也没有办法抑制住那种糟糕的渴望。

闭上眼就是钟予,睁开眼还是钟予。

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

那张喊着她名字的脸。

……那张瑰艳至极的脸。

他湿红着眼,舔她的手指,张开唇又轻轻含住。手指摩挲过他柔软的唇瓣,被湿热的软舌卷裹吞咽着,他的舌尖勾人,吮着又咽下,精致的喉结滚动。

他凑过来,迷离地贴近了望她,潮红的脸漂亮至极,唇瓣水色湿润。

苏蓝,我这么做……你喜欢么?

他又当着她的面,慢慢地舔了一下她的指尖,漂亮的眼抬起,迷离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喜欢么?

粗暴地对我吧……没关系……

……

……

苏蓝猛地从水里坐起来。

水一下被她的动作溅出了浴缸,哗啦一片洒在地上。

浴室里灯光昏亮,只有浴缸边缘还在持续滴落的水声,和她急促的呼吸声。

苏蓝用手撑住了额头,重重地喘了口气。

她在想什么?

她都在想什么?

不对……不对。

她怎么会在想这些?

哪里出了问题。

浴室里的光并不明亮,她努力定了定视线。沾着水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身体的热度和水的温度都滚烫地令人战栗。

她盯着水面,感觉自己吐出的呼吸都灼热。

那种本能的,来自她的骨血的叫嚣着的渴望。

她正在切实地体会到。

……易感期。

苏蓝极慢地反应了过来。

她竟然毫无征兆地……进入了易感期。

上一次的易感期,还是在她刚刚重生的时候,新灵魂与新身体磨合,把她折磨得浑浑噩噩。

透明针剂的抑制剂,被她控制不住力道捏碎了好几支,才终于打进了身体。燥热消退的时候,苏蓝的冷汗都已经快湿透床单。

……她怪不了自己。

以前她的易感期,她基本没用过抑制剂。

……

现在的苏蓝落到了同样的境地。

甚至更糟。

抑制剂本来应该在易感期开始前就打进去,才有最好的效果。

身体里的燥热汹涌,血液直冲脑袋,苏蓝换好了衣服出来,打开床头柜的抽屉。

她站定了。

……三样糟糕的事情。

不明不白就开始了的易感期。

一个人在家。

没有抑制剂。

她都不知道哪个更糟。

苏蓝没有买抑制剂的习惯。

以往的这个时候,提前感觉到了易感期的开始,她的身边就已经有人开始陪着了。

……现在。

面对着空无一物的抽屉,苏蓝神情恍惚了一瞬间。

这里还是她的新家,没有家庭医生给她准备。

头痛欲裂,苏蓝猛地合上抽屉。

走出房门。

苏蓝摸到了差点被自己砸坏的手机。

霍游寒的短信和电话都快把她的手机屏幕淹没,苏蓝没看,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方秒接:“你终于接了?你在哪?我到处都没看见你,你去哪——”

“霍游寒,你家里有抑制剂么?”

霍游寒的声音顿了一下,急促道:“……什么抑制剂?你在哪?我需要跟你谈谈,晚宴上你为什么要找钟予——”

问题太多了。

咔。

苏蓝直接挂了电话。

她单手撑在桌子上,脑袋里烧灼的感觉越来越烈,她都有些晕眩。

那种糟糕的……想要被抚慰的感觉。

在她不得不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太糟糕了。

何况她总能闻到自己身上还带着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香味。

明明都洗过澡了。

苏蓝拿起手机,在网上搜到了附近药店的电话,送过来要半个小时。

她刚准备按下拨出键,霍游寒的来电提示又跳了出来。

霍游寒:“我在楼下,马上过来。”

比半小时更快。

“麻烦了。”她说,“放门口。”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苏蓝扶着额头去开门,却见高大身形的男人本人拿着抑制剂站在她的门前。

他的脸色沉沉,目光幽深。

一言不发。

苏蓝眉头皱了一下,她没多说话。

从他手里接过抑制剂,“谢了。”

她转过身,顺手带上门。

门“嘭”地一声,隔了几秒缓慢地在身后关上,走出去几步,苏蓝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霍游寒跟着她进来了。

她转过身,就看见男人站在玄关的阴影里,身形被昏暗笼罩,看不出来神情。

没有光线的玄关漆黑。

他就这么站着,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霍游寒沉沉开口:“你宴会的时候,去找钟予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在意他?他跟你什么关系?”

一字一句,问得缓慢。

苏蓝眯了下眼,“关你什么事?”

她抬手示意了下门的方向。

“门在那里,麻烦霍少爷你自己出去。”

“跟另一个在易感期的Alpha待在一起有多麻烦,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扬了下手里的抑制剂,转过身,“谢谢你的抑制剂。”

……

刚拆开一支抑制剂,耳边呼声传来的时候,苏蓝反应也极快。

身体本能地驱动,她嘭地一声,掐着霍游寒的脖子就将他狠狠撞在了一边的墙上。

后脑勺撞墙,霍游寒重重闷哼了一声。

“你有病?”她问,“跟我动手?”

霍游寒看着面前的女人冷冷出声,浅金色的眸子寒意极重,

“易感期还敢来挑衅我?你不要命?”

被她用力地掐着脖子,霍游寒只感觉大脑充血,呼吸困难。

他伸出手,拽上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

他吐字艰难,

“回答我的问题。”

“你跟钟予——是什么关系?”

苏蓝的眼神沉了下去。

被那双眼睛盯着,像是被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盯上,危机感密密麻麻从霍游寒的脊背往上漫延。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非要这个答案不可。

他……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

来自Alpha的信息素强硬剧烈,带着浓浓的攻击性,一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这是一个最恶劣的挑衅行为。

骤然弥漫的寒松气息里,霍游寒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她。抓着她的手腕的手用力。

嘴唇抖索,一个字一个字地蹦,

“你承认吧。”他说,“你就是苏蓝。”

屋内寂静地出奇。

夜色蔓延到两人脚边,大理石的瓷砖反射着银白冰冷的光。

良久。

苏蓝终于笑了。

她松开了他的脖子。

弯起的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

下一瞬,她的信息素径直笼罩住了他。

强烈的入侵和攻略,顶级的信息素让霍游寒刚开始喘过气的喉咙瞬间又再一次窒息,喉间的空气急速地减少,他剧烈地弯腰咳嗽了起来。

她拽上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又一次重重撞在了墙上。

……

高级公寓里一片狼藉。

挂画,雕塑,摆件,桌子椅子,茶几沙发,柜子倾倒,里面昂贵的瓷器哗啦啦碎了一地,在夜色下那些碎裂的边缘闪着锋利的光。

霍游寒喉间腥甜,气血翻涌,他撑在地上剧烈地大口喘着气。

喉咙滚动,都在发干。

……是她。

不敢置信的情绪在他胸口里冲撞混搅,却又一遍一遍提醒着他这一个事实。

一定是她。

就在他不远处,黑发的女人已经对被她发泄过的同类失去了兴趣,她站在那儿,拆开了新一支抑制剂。

霍游寒转过头,盯着她,心脏都快从胸膛里狂跳出来。

……就在刚刚。

她把他摁在地上的时候,唇角弯起,笑得开心。

然后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一个极近羞辱……极近挑衅的动作。

但苏蓝……

苏蓝也对他做过同样的动作。

霍游寒喉结滚了滚。

在她……第一次跟他见面,跟他动手的时候。

那天,他本来是去找她的麻烦,却在把她推进房间里之后,被她夺了枪,反制了一把。

用来威胁的枪被她轻松抢走,他的拳脚被她制住,皮带也被她抽出来,绑了他自己的手腕。

她当着他的面,将他自己的枪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奖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脸。

……

就是她。

霍游寒喘着气,耳朵旁都在嗡嗡作响。

一定是……一定是。

“……你是苏蓝。”

霍游寒坐下在地上,转过身向那个女人说道,嗓间的干涩和剧痛比不上他狂躁的心跳,“你就是苏蓝!”

“怎么,你不敢承认吗?”他说,“苏蓝,承认你自己还活着就这么难吗?”

“承认就这么难吗,苏蓝?!”

不远处,拿着抑制剂,正准备打进胳膊的女人停下了动作。

她向他看过来。

淡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冷得像冰。

她笑起来。

女人走过来,弯下腰,一手拽住他的头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面对面。

她打量着他,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承认吧,你就是苏蓝。”霍游寒痛得冷汗都出来,面皮绷紧,还在喊,“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怕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就是——”

“嗯,我就是。”她说。

霍游寒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中了他的脑袋,霍游寒一时之间呼吸都中止了。

“你,你,你……”

他震惊地瞪大眼看着面前的人,嘴唇剧烈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

“你,苏蓝,你……”

而女人没有理他。

她从他的后腰摸出了他的枪,在跪着的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数起了子弹。

一颗,两颗,三颗。

随手扔掉。

剩下的三颗装好,合上弹匣,手势娴熟。

霍游寒喉咙滚动,他呆呆地看着女人的举动。

被甩掉的子弹在大理石地面上圆弧地滚动,滚到了他的手边,停下。

“苏蓝,”他嗓音沙哑,“……你做什么?我的枪……”

苏蓝微微抿起唇,淡金色的眼眸里此时色泽沉沉,她转眼看他,露出一个很单纯的笑。

“给你奖励啊。”

“你不是最喜欢这个了吗?霍大少爷。”

霍游寒心头重重一跳,随即他脸上猛地涨红,想说些什么,冰凉的枪口就怼上了他的咽喉。

男人锐利的喉结在枪口之下,极其缓慢地停下了滚动。

女人拿着枪抵着他的喉咙。

她微笑着,声音很轻。

“之前让你滚,你都没有滚,非要在我易感期的时候找我麻烦。你说说看,你是什么毛病,霍大少爷?”

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霍游寒感到不妙,身体里的血液翻涌,他盯着她,浑身滚烫,心跳逐渐加剧。

苏蓝脸上出现了一抹奇异的笑。

“就这么喜欢当狗吗?想要人给你奖励?”

枪口顺着他的喉咙慢慢上移。

“不如叫几声给我听吧。嗯?……霍大少爷。”

“我记得,你很熟练来着。”

她用枪管拍了拍他硬朗的脸。

这个动作太刺激,霍游寒脑子“嗡”地一声炸了。他张口,“苏蓝,不是,我没有——”

“不叫?啧。”

女人说完,似乎是嫌他吵,她直接一手捏住他的腮帮,力道之大迫使他张开了嘴。

冰凉的金属枪管,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猛地捅进了他的嘴里。

“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吗?”

金属一直顶到嗓子眼,霍游寒剧烈呛到想要干呕,眼前都眩晕地冒金星,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懵然和刺激中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喀哒”一声。

霍游寒汗毛竖起,那是上膛的声音!

苏蓝在干什么?!

枪还在他嘴里!

霍游寒剧烈地挣扎,她捅得很深,他含含糊糊只能让枪管进得更深,他几乎都要翻眼。

苏蓝拿着上好膛的手/枪的手很稳,另一手慢悠悠地拍了拍霍游寒那张好皮相英俊的脸。

她歪着头,笑得慢条斯理,“别挑衅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然后她扣动了扳机。

……

十五分钟后,霍游寒瘫软在地上。

浑身冷汗。

黑发女人早就离开了,她打完了抑制剂,就回去了卧室。

客厅里,只有霍游寒躺在冰凉的地砖上,全身汗湿。

怎么回事?

他明明看着她把三颗子弹都上了膛……

但最后她前后慢悠悠扣了三次扳机——全部都是空弹。

那三次吓得他魂飞魄散,抖如筛糠。

……是障眼法?

这得是多熟练的手?

霍游寒浑身汗津津,目光扫到大理石地砖上的枪,胸口滞住。

他的那把枪,被好好地留在那儿。

她没拿走。

他盯了很久。

咽喉里还在发酵的胀痛,和女人漫不经心笑的语调重新回到脑海里。

奖励……

想着,想着,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将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全部甩开。

他爬过去,把枪拿起来,握在手里。

心脏剧烈跳动,眼神晦暗不明。

……苏蓝。

……-

……

苏蓝回到卧室。

冰凉的药剂注入,她在床上躺下,等待它发挥作用。

眼前的光和影在交替,她的头还晕得厉害,刚刚剧烈的打斗让她的血液依旧滚烫,汹涌地往头上涌。

她很慢地闭上了眼。

脑海里剧烈翻腾。

易感期的余韵还在追逐她。

她努力地克制,努力地去压制,但没过多久她的脑海里又是旖旎,她看见的旖旎,不该想的旖旎。

一闭上眼又是钟予。

胸膛剧烈起伏,苏蓝的思绪不受自己控制。

想到钟予,她的燥热就又开始了。

……易感期。都是易感期。

躺在床上整个人躁动地更厉害。

苏蓝坐起身,摸起自己的手机,试图分心。

屏幕被摁亮,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卧室发出微弱的光。

到处乱点,她压着翻涌的气,胡乱地刷了几下,最后在关上屏幕前,她的拇指停在了相册的图标上。

她想起了什么,盯着那个图标,停顿了很久。

点开相册。

……往上。

……再往上。

她之前保存的那张……钟予的照片,映入了她的视线。

葬礼上的玫瑰,精致冷淡的绿眸瞥下,与她隔着屏幕对视。

苏蓝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当初……为什么要保存这张照片?

思维混乱,无数的思绪伴随着头疼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把一切搅得混乱不堪。

为什么?

头疼欲裂,她将手机甩在一边,它滚落到地板上,啪的一声。

明明晚上……她才见过满脸泪痕的玫瑰。

她该跟钟予划清界限了才对。

……

当卧室里传来响动的时候,苏蓝靠在床板上,还是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看过去。

有人进来了。

霍游寒背对着光,男人硬朗的身影隐没在昏暗里。

他说,苏蓝。

苏蓝眯起眼。

她没搭理他。

身体里的燥热一点都没有恢复。

苏蓝仰头看天花板。

她开始怀疑抑制剂能不能真的对她起作用了。

静静地看了会儿,苏蓝闭上眼扶着额头,身体里的滚烫热度让她整个人浮浮沉沉。

男人动了。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

他低声说,你难受吗。

苏蓝撩起眼皮,看他,你觉得呢。

他沉默了很久,说,

我给你口吧。

……

苏蓝脑袋空白了一瞬。

吸了一口气,苏蓝猛地清醒了。

她抬起腿,径直把霍游寒整个人踹了出去。

咚地一声响,男人的脑袋重重磕在了柜子角上,一道鲜血瞬间就淌了下来。

昏暗的光照在男人一侧线条硬朗的脸上,照出了那道血痕,血从他的额角涌出,一直顺着脸滑,滴着血珠。

滴答。

滴答。

滴落在地板上。

“霍游寒,”苏蓝骂出声,“你有病?!”

昏暗之中。

男人没有看她。

他垂着眼,盯着地板上的另一样东西。

鲜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他也混不在意。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拿起了她的手机。

他盯着那只手机。

手机的屏幕亮着,在昏暗的室内发出幽幽的光。

屏幕上,是钟予的照片。

钟予的照片。在她的手机里。

霍游寒的喉结缓慢地滚动。

他说,“苏蓝。”

他说,“只有钟予……是不一样的。”

“对你来说,”

他问。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对吗。”

昏暗的卧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

苏蓝没有回答。

第38章 第38章

苏蓝一直没有睡着。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 身体里的燥热才平息下来,她就坐在落地窗前, 睁着眼, 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霍游寒早就被她拎着领子拖出了家门外,她关上门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就双眼通红, 沉默地看着她。

最后他说,苏蓝……

砰。

门在他面前合上。

苏蓝看都没看他一眼。

晨光很刺眼。窝在单人沙发上,她微微地眯起眼。

易感期没有Omega抚慰, 真的是一件极其令人难受的事情。

以往的她都在小情人的膝盖上度过。她会给自己放两天假,放空大脑, 享受小情人的体贴,然后事后再给对方价格不菲的礼物作为交换和补偿。

每一次的易感期她都是这样。

她都是这么过的。

那……钟予呢。

苏蓝脑海里钝钝的,忽然意识到。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 钟予的热潮期是怎么过的。

以前的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跟他的心上人甜甜蜜蜜。但现在的她明确知道那只是个幌子。

钟予……

是一个人熬过去的吗?

一个Omega, 需要独自熬过每一次的热潮期,那会有多难受, 多孤独——

可想而知。

苏蓝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单人沙发上靠了一会儿。

眼前还是浮现出钟予望着她流泪的脸。

过了几十秒, 她睁开眼,拿手机给舒涵良发了条消息。

苏蓝:【……钟予, 他还好吗】

舒涵良起得很早:【怎么了?】

苏蓝顿了一下。

苏蓝:【没什么,随便问问】

手机像是发烫一样,她把它扔在了一边。

提示闪了闪,舒涵良的消息又跳出来。

舒涵良:【我上午去见他, 我等下告诉你】

苏蓝:【……谢谢】

回完了消息, 苏蓝站起了身。

高空看晨曦格外漂亮,她就在落地窗撒下的晨晖之中踱步了几个来回。

她回来看了眼手机。

没有新消息。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苏蓝顿了顿。

又看了一次。还是没有新消息。

“……算了。”

不等了。

苏蓝去睡了。

再睁眼的时候,黄昏色泽氤氲,洒落到她的枕边,她的手机上有两条未读消息正在闪烁。

舒涵良:【钟先生看着还好。】

舒涵良:【出什么事了吗?】

苏蓝盯着这两条消息。

盯了很久。

苏蓝:【谢谢】

钟予没事。

那就好。

放下手机,苏蓝看向窗外的景色。

黄昏里的都城漫上艳丽的色泽。

让她想起了玫瑰。

她慢慢地,慢慢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

她现在,应该是轻松的吧?苏蓝想。

钟予看起来真的放下了。

这样挺好的。

他们各自都会走上正轨。

时间在向前滚动,不要向后看-

三个月后。

都城奢华会所。

一个奢靡的私人宴会,来来往往的全是长相秀美的男女,灯光昏暗,气氛暧昧。

这场看上去人群熙攘的宴会,真正的主角却只占极少数。

都城林家的小少爷拿着酒杯走上阳台的时候,正看到女人靠在栏杆上,点着烟吹风。

她穿着淡金色的丝质长裙,在黑夜中有着像是金箔一般的微光。乌黑的发很长,散落过她光裸的肩膀。

烟雾缭绕,顺着风散去。

听到了脚步声,她回过眼眸来。和她裙子同样淡金色的眼眸却在霎时间让其他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

林小少爷的心怦怦跳。

这三个月里,他经常见到她。

……或者说,他去了所有她会去的场合,就想能多见她一面。

她是一切的焦点。

都城里大家族的少爷小姐们,这几个月里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在听说她“未婚”的消息之后,他们更如蜂蝶一般,一个个都急切地想要抓住了机会跟她见面。

未婚。林小少爷已经在内心想象出了自己做她的贤夫的画面。

……而且这次宴会,只有他靠着人脉,拿到了邀请函。

紧了紧嗓子,林小少爷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他快步走上前,走到了女人的旁边。

她侧过脸看着他,林小少爷莫名地感觉自己之前鼓起的勇气都散了。

他手把酒杯攥得很紧,结结巴巴地开口:

“晚上好……”

她目光落到他脸上。

林小少爷咽了口口水,又开口:“姐姐,你,你一个人吗……”

这话一出口,林小少爷就尴尬地想把它全部吞回去。

这,这是个什么开场白?

却没想到,女人眉梢微微扬起。

她看起来很惊讶。

她扭头看了下她右侧的栏杆。

然后又转过来。

她问:“我朋友在这里,你没看见他吗?”

浅金色的眼眸看着他,貌似认真的样子。

林小少爷愣住。

他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右侧,又看看她的脸。

林小少爷脸色慢慢变得煞白。

“你……”

“你,我……”

苏蓝看着他的表情,转过眼,摇了下头,唇角弯起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林小少爷才反应了过来。

他的脸涨红了,手捏得更紧了。

他垂下头,讷讷了很久。

林小少爷终于重新鼓足勇气,声若蚊吟地开口,“那姐姐,我,我可以留在这儿吗?……”

“当然了。”

“真的吗?”林小少爷惊喜抬头,却发现这句话不是她说出口的。

他的最大竞争对手,对家的小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了阳台,正挑衅地对着他笑。

“你不会以为只有你能拿到邀请函吧?”他说,“你不是想要留在这儿吗?那你就呆着吧——我跟姐姐进去。”

对家洋洋得意,睨了他一眼,跟上了已经走回了会所正厅的女人的身影。

林小少爷这才脸色发白地想起来,自己刚刚好像是隐约听到了一句……“失陪”。

他错过了机会。

……

苏蓝走回正厅。

她走回来,是找个地方接电话。于是眼神一瞥,将身后跟上来的趾高气扬的小少爷也定在了原地。

苏蓝走到个没什么人的走廊,按下了接听键。

苏梓哀怨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呜呜,姐姐,我最近真的快要忙死了……连轴转……觉也睡不好……”

苏蓝觉得好笑,随手从路过的侍者的托盘上拿下杯酒,抿了一口:“怎么了?”

“唉,还不都是我那个姐夫……我不是一直在学吗,最近他真的让我接手生意,这也太忙了……我已经连续一周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呜呜呜……”

苏梓苦苦地絮絮叨叨地说着,苏蓝喝着酒,时不时“嗯”一下,表示自己在听。

苏梓出事故住院醒来之后,把当时把她认成“苏蓝”这件事情似乎当成了个不清醒时候的梦。苏蓝不想戳破,她就依旧跟他维持着原先的关系,一个月见上一次。

至于其他的,她都回绝了。

“你姐夫也是为你好。”苏蓝说。

苏梓顿了顿,沮丧地叹了口气。

“……唉,也是。”

过了会儿,他又说,“他也挺辛苦的。”

“嗯,是吗。”

苏蓝应道。

慢慢抿了口酒,她手指在杯梗上敲了一下。

她问,“那他最近在做什么。”

“谁?我姐夫吗?”

“对。……你接手了他的事情,那他呢。”

苏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噢”了一声,不疑有他,“我姐夫他好像要出远门。之前生意让我接手前,还特意交代了我挺多事情的。”

“……出远门?”

“是啊。”苏梓拖长了点声音,他想了下,“……不过好像也没说去哪。”

苏蓝只是愣了一下,很快也不奇怪了。

出远门……散心也很正常。

她以前一段时间忙得太痛苦了,也会给自己找个假期好好消失上一两周,找个山清水秀风景美丽的地方,快乐远离一切。

调整好心态,再回来。

钟予之前那么忙,他值得好好去休息一会儿。

她又跟苏梓简单地说了两句。

最后,小少年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就算他很忙,但明天一定会准时到场跟她吃饭。

苏蓝好笑,说,好。

挂上电话,苏蓝走回正厅。

正再拿上了一杯香槟,另一个侍者却迎面向她走来。

侍者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了句,“门廊有人找您。”

苏蓝微微扬起眉。

……

看见舒律师站在门口的时候,苏蓝依旧是惊讶的。

西装革履的男人拎着收束好的长柄伞,伞尖还在往下滴着水。

“外面又下雨了?”她问,迎上去。

……都城。夏天的雨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幸好我这次有司机了。听说明天还要下雨,不然可以出门去上次那家餐厅……”

苏蓝正感慨着突如其来的夏雨,舒涵良面色沉郁地开口了。

“苏蓝,”他说,“钟先生失踪了。”

苏蓝话音僵住,唇边的笑凝了一下。

笑意收了点。

她问:“什么叫‘失踪了’?”

舒涵良说:“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联系不上钟先生了。我问过他的医生和管家,也是同样的结果。”

“……都联系不上?”

“都联系不上。”

门廊里安静了一会儿。

“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刚刚跟阿梓打完电话,他说钟予要出个远门。”

苏蓝说,有点慢地继续笑着,“可能他只是出去散心了。这种私人时间不接电话也很正常……我以前不也经常这样?”

“而且凭钟予的身份,他要想去什么地方不被人找到,真是太容易了。”

舒涵良沉默了一会儿。

残留的雨水,从他手中长伞的伞尖滑落,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

“但是,苏蓝……”

他说,“昨天钟先生,去了一趟苏家的墓园。”

……

苏蓝微微怔住。

她拿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僵硬。

“墓园。”她重复道。

舒涵良说:“钟先生在里面呆了很久……大概过了足足有半天才出来。你也知道,苏家的墓园里,能让他专程去看的,有什么。”

苏蓝张了张嘴,没说话。

一座墓。

属于死去的“苏蓝”的……墓。

“苏蓝,”

舒涵良皱起眉,目光沉沉,他说,“虽然我不想要危言耸听,也可能的确是我大惊小怪……”

“但我非常担心钟先生。我怕他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什么不好的事情。”苏蓝问,嗓子有点发干。

舒涵良的声音很轻。

“怕他,想不开。”

这句话落下,苏蓝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无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背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不会吧?”

她笑了下,“钟予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他最近不是过得挺好的,怎么会想不开……”

舒涵良深深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苏蓝。你认为呢。”

“你说他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但万一……这对他来说,就是注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苏蓝唇角的笑滞住。

“我不该告诉你。但是情况到了这个地步……”舒涵良说,“钟先生,遗嘱里把你的东西都留给了苏梓。”

她茫然地看向舒涵良。

苏蓝眼前浮现起了记忆里的画面。

灵魂状态的她,看见的那个白色的药瓶。药瓶被他拿起,握在手里。

钟予低头看着它,脸上的表情近乎柔和。

……

苏蓝忽然意识到。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钟予没有死。

在她灵魂状态弥留的最后那一刹那,她明明是看到了的。

他倒了水,拧开了药瓶,拿出了药,就要吞进嘴里。

他命悬一线,她不能看他死在她面前,强行让蝴蝶带走了她。

所以钟予最后……为什么没死?

苏蓝怔怔地靠在墙上,拿着酒杯的手无意识地倾斜,酒液顺着杯口滑下,打湿了她昂贵材质的裙摆,滴落出深色的痕迹,她也丝毫没有发现。

她忽然想起了苏梓,和他刚刚给她打的电话。

……他说,钟予一直在教他看生意。

……他说,钟予最近把事情都交给了他。

……他说,钟予,好像要出一趟远门。

无数的思绪,无数的猜想,无数她看到的画面,全部纷飞聚集在一起,告诉了她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听到自己发问,声音干涩:“……钟予的遗嘱,是什么时候立的?”

舒涵良看她一眼:“就在他知道你的第二份遗嘱之后。”

就在她死了之后。

那已经是……三年前了。

苏蓝突然感到一阵空白。

她的第二份遗嘱……

那个将她所有私人股份全部赠与钟予的第二份遗嘱。

那个,她自己觉得是无私馈赠的第二份遗嘱,大方地赠予给他,却成为了钟予不得不苟延残喘,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那颗钉子。

将他钉在了人间,痛苦地活着。

现在他把它交出去了。

他没有遗憾了。

她难道——

她难道要看他第二次……死在她面前吗?

苏蓝手里的杯子顺着她松开的指尖滑落。

玻璃碎裂在地上。

她要看着他死在她面前吗?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脸,听到舒涵良在问她。

“苏蓝,你知道钟先生会去哪吗?”

他的语气沉沉,“你知道吗?”

她愣愣地回望他。

第39章 第39章

海浪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钟予想。

抚上岸边之后, 像是泡沫在水里破碎的声音。

透明的浪泛着阳光的金色,拥上岸, 到他的脚边, 宛如无声的牵引,试图将他拉回拥抱。

一下,一下。

泡沫缓慢地在他的脚边破碎, 像是一瞬间凋零的花,细细密密地触碰着他的鞋尖,又缓慢地褪去。

泡沫涌起, 又破碎。

钟予垂着头,怔怔地看着。

海风吹拂着他耳边的碎发, 扫在耳廓上,有些轻微的痒意。

浪尖的金色灼着他的眼。

他睁着眼,就这么看着。

被明亮的光刺到, 眼睛有隐隐的烫意。

黄昏的光落在了他的脚边。

散落的玫瑰花瓣, 被一起冲上来,随着海浪又隐没而去。

他想起了婚礼那一天。

……

婚礼的那天, 仪式在下午就已经结束了。

直升机将散场的宾客接到另一个地方下榻居住, 这整座漂亮的小岛的黄昏和夜晚,全部都被留给两个新人。

留给两个人的独处时光。

这是来自钟家父母的馈赠。

钟予有点想哭。

他慢慢地看着那个木制的窗棂。

窗外的阳光灼得他眼睛有些刺痛。

他抬起眼, 转向在客厅另一侧单人沙发上靠着的女人。

她替他挡了很多酒,现在脸上还只有着很淡的微醺。淡金色眼眸垂着,带上了几分醉意,看着人的时候更令人心脏怦跳。

像是有无限的深情, 让他恍惚。

沉溺在海里。

她放下看了很久的商业新闻, 看了看天色,想起来什么似的。

弯起唇, 对他说,“要日落了,想出去走走吗?”

她的眼神温柔。

钟予偏过脸,低声说,好。

海风吹拂,日落前的黄昏落日熔金。金色融化,落入海里,大片大片地铺散开来,像是被揉碎的柔软金箔,风一吹起,蔓延到他们脚边。

他们慢慢地走着。

唰啦啦的海浪声中,钟予嗅到了淡淡的玫瑰香气。

那是他们婚礼用的大片大片的玫瑰。散落的花瓣有的被卷着送上岸,瑰艳的红色,在金色的昏光之中也看不太清晰了。

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就是伴侣了。

钟予茫然地想。

他是……她的夫人了。

玫瑰的花瓣送到他的脚边,又褪去。

最后,他们在沙子上坐了下来。

两人并排,对着海面坐着。

钟予瞥过眼,他的手放在身旁的沙子上,离她的手很近。

很近。

她仰着脸,微微眯起眼,正在欣赏远处的落日景象。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钟予抿了抿唇。

他看着她的手,想要前进一点……却又,停下了。

他想起了她说的话。

最后手微微地动了动,他垂下眼,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

……只是这么近的距离。

钟予忽然意识到,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这么近,这么近的距离。

他再也前进不了了。

他站在她身边,却再也牵不了她的手了。

鼻尖有些酸涩,钟予勉强地抬起眼,看向海面远处的落日。

阳光灼眼,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眼里漫起的模糊水意,委屈都是假的。

在婚礼上的时候,或许是玫瑰的香气太浓,或许是神父的话语太轻,或许是她微微笑着看向他的时候,眼里的温柔太真实。

念完誓词,她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那一刻,钟予的心恍惚着怦怦跳动。

在那一瞬间,他抬眼望着她。

他幻想里的画面……就在他的眼前。

于是在他们走回休息室,她抬手帮他理头发上落下的彩色碎片的时候,钟予鼓起勇气,将自己送进了她的怀里。

他说,“苏蓝,我们已经结婚了。”

她略略惊讶的目光垂眼望他,却没有把他推开。

他说,“我们能不能……”

……

未说完的话,都吞咽在了她屈起手指,敲上木制的窗棂的那一刻。

咚。

敲在了他的心上。

让他的嗓子,喉管,脊背,一处一处僵硬。浑身发麻。

钟予手指攥得很紧,很紧,才没有掉下眼泪来。

她递给他盛着白葡萄酒液的杯子的时候,滑下喉咙的酒液又苦又涩,他却竟然觉得尝不出来了。

鼻尖又酸,胸口沉又重。

落在她肩上的泪,他的鼻尖蹭着她的脖颈。她的手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她轻声安慰他。

好了,下次不让你喝酒了。她说。好了,钟予。

……

就像现在,坐在海边,苏蓝带出来了那瓶酒,手边却只有她自己的杯子。

透明的酒液倒入杯盏,她对着落日眯着眼慢慢地喝着。

海边只有他们两人。

钟予说,“让我也喝点吧。”

她转头,微微扬起了眉。

似乎是想起了他之前被酒液呛得咳嗽的画面,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

半晌,她唇角弯了下。

“落日这么好看,不喝一点是有点可惜。”

“不过只有我的杯子,”她问,“你不介意么?”

钟予接过她手里的酒杯。

“不介意。”他说。

“好。”

她转头去看正融化向海面的落日。

钟予垂眼,在杯沿上,她喝的印迹旁边,隔着很近很近的距离,慢慢把杯子送上了自己的唇边。

他抿了一口。

酒的味道,还是很苦。

钟予尝得出来嘴里的酒的珍贵和价值不菲,贵族的礼仪让他学过,是印在身体里的本能。

但他依旧不喜欢喝酒。

很苦,很涩的味道,并不会让人好受起来。

但这一刻,钟予竟然有些理解了。

它像是中和的药剂。嘴里和嗓间苦到极致的时候,心就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慢慢地,慢慢地,酒液滑入喉间。

落日的温暖映在他的脸上。

钟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把她的那一杯酒,都喝得快差不多了。

落日的金色,在空了的杯子的玻璃上折射出微妙又美丽的光。

苏蓝也很惊讶。

但她看着他,笑了起来。

“别再喝了,钟予。”她说,“你脸都红起来了。”

“你喝醉了吗?”

钟予拿着她的杯子,摇了摇头。

“没有。”他轻声说。

“没有喝醉。”

他站起来站不稳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天色快暗了,苏蓝看着他笑。

她把他背起来在背上,沿着海岸很慢地走回去。

钟予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一声,一声。

……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吧。

钟予慢慢地想。

他的心跳声这么重,这么吵,她一定能听见。

他的脸伏在她的肩颈上,这么近,这么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的脸好烫。她也能感觉到吧。

她说,“钟予,我第一次跟你认识的时候,好像就像现在这样。”

钟予没有动。

他很慢很慢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

高中的时候,他意外分化,她背他去了医务室。

但……

钟予其实认识她……是更早,更早的时候。

在她的眼神还没落在他的身上的时候,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她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

她说,“你当时真的很凶。”

她偏了偏头,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就在这儿,”她说,“你在我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可疼了。”她说。

钟予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过了会儿,他闷闷地说,“对不起。”

他那个时候昏昏沉沉,不知道是她。

苏蓝笑起来。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她说,“但这次别再咬了。”

她转过头,继续背着他沿着海岸走。

钟予说,“不会咬了。”

她说,“嗯。”

钟予说,“这次……我知道你是谁了。”

她有些好笑,“我是谁?”

“你是……”

酒意漫在脸上,钟予声音都轻地像风。

“你是……我喜欢的人。”

“……嗯?什么?”

海浪声拍在耳边,她偏了些眼过来,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钟予睫毛垂下,他阖上眼。

他有些害怕。

他说,“没什么。”

“苏蓝……我有点困。”

他能感觉到,苏蓝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一会儿。

“嗯。”她说,“快到住的地方了。”

她往前走,体贴地不想颠到他,步子压得很稳。

海风吹拂,他鼻尖嗅到的她的气味让他有些恍惚。

她背着他走上海边的石阶的时候,钟予微微抬起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天色暗了下去。他看见了月亮。

淡淡的月,映在了海面上,流动的银色静谧又美丽。

光线不再刺眼了。

他看不见太阳,于是去看月亮。

现在月落在海上,钟予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能看见的,也只有水面上映出来的月而已。

在海面上的,波光粼粼的月亮。

被细伏的浪花打碎,却又依旧在那儿。

很近又很远。

那才是属于他的月亮。

……-

这个季节的海风很冷。

钟予在这里站着,吹着海风,夜里的风带上了更深的寒意。

海浪拍打在他的脚边。

夜里的海水退潮,他很慢地跟着往前走,跟着拍打上岸的浪走,跟着褪去的海水走。

水花蔓延,又冲上岸,又褪落而去。

月亮出来了。

落在了海里。

细碎的,落在海面的远处,闪着微弱的光。

钟予怔怔地看着。

他望着远处,那落在海面上的月亮。

那是影子。

钟予不敢去看她,于是只能去看她的影子。

站在苏蓝身边的时候,钟予会悄悄地瞥向她身后的影子。

然后他迈上一步。

他的手,轻轻地碰上了她影子的手。

就这么……碰一下。

钟予就能唇角抿起,高兴很久。

能这么呆在她的身边,他已经很高兴了。

如果能再往前一点……

海浪又褪去一些,钟予的脚步无意识地跟了一步。

冰凉的海水漫过了他的脚踝,他仿佛没有感觉到。

……再往前一点。

水流拂动在他的皮肤上,仿佛是柔软的触摸。

被她拥抱,是什么样的感觉?

钟予已经记不得了。

上一次的时候,还是在钟家的山庄。

他父母拉着他们拍照,她和他站在玫瑰花园里,她轻轻地搂上了他的腰。

那个时候的钟予,在想什么?

他垂着眼,不敢看她,身体都在发烫。

他在看他们的影子。

那个下午的阳光很好,他们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他依偎在她的怀里。

不是那样若即若离的,客气的,保持着距离的搂抱。

是他在她的怀里,被她温柔地拥抱着。

只有在梦里,钟予才能拥有这样的时刻。

那些无数个梦里,他能肖想,能妄想最多的,也就是这样一个拥抱而已。

她温柔地看他,喊他,钟予。

钟予的眼泪就要下来了。

他鼻尖发酸,委屈又难过,埋进了梦里她的怀里,无声地落泪。

他说,苏蓝。

他说,我好想你。

他说,要是你能这么抱抱我,就好了。

他说,就这么抱抱我。其他的我什么也不要。

他说,抱抱我吧。苏蓝……

梦里的苏蓝只是看着他,温柔地笑。

然后她退了几步,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苏蓝……

钟予惊慌失措,往前追她的脚步。

苏蓝,等等我……

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等等我……

海水冰凉,往上漫去。

慢慢地,漫过了他的脚踝,小腿,大腿。

钟予浑无所觉,他落着泪,向海里走去。

天边的月亮落在了海里。银色的光泽在远处,像是触手可及的月的影子。

寒冷让他的身体僵硬,衣服沉甸甸地拖拽在身上,他也毫无知觉,他就那么往前走着。

海水漫过了腰线。

钟予失神地望着,走着,他望着远处水面上倒映出来的月。

好远……又好近。

好近。

他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

钟予的喉结微微攒动。

他甚至,加快了一些步伐。

他怔忪地追着远处的月的倒影。

追着,追着。

眼泪不断顺着脸颊往下落,落入了海里。

海水漫过了他的胸口。

漫过了他的肩膀。

寒意刺骨,钟予竟然觉得温暖。

他的手伸向前,似乎是想要去够它的碎片。

……影子。

她的影子。

那才是属于他的月亮。

苏蓝……

苏蓝……

苏蓝,别留下我……

冰凉的海水终于将他淹没的时候,钟予缓缓阖上了眼。

他的唇角抿起,慢慢抿出一个笑。

泪水掉入了海里,融成了一体。

他好高兴。

他又要见到她了。

终于,终于……

苏蓝……

……

……

……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被拽出海面的时候,被拉入了一个怀里。

水珠哗啦啦往下落,他听到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钟予。别走错方向了。”

她说。

“我在这里。”

……

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都很重。

她抱着他往岸上走。

耳边很吵闹。

有海浪声,有喧闹声,直升机的嗡鸣声,他被交给医护人员,担架摇摇晃晃,昏昏沉沉。

钟予微弱地睁眼,去寻找她。

浅金色的眼眸离他很远,带着沉沉微弱的光。

是他梦里的颜色。

他怔怔地看着。

看着。

泪水又滚了下来。

他陷入了黑暗。

梦里的那个苏蓝,远远地站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之外,抱着双臂看他。

微微蹙着眉,眼神复杂。

然后,她移开了视线。

第40章 第40章

海浪声一声一声, 从不远处的海边传来。

天光很好。

海边的别墅里。

舒涵良正站在她身边。

但这次,他难得地没有管她点起的烟。

苏蓝在柱子边靠着。她换了套轻便的衣服, 长发披散, 眼下带着淡淡的的青,像是一夜没有睡。

朦胧的烟雾将她的神情笼罩,看不清晰。

二人身后, 还有医护人员不断地进进出出,他们动作放得很轻,很缓,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两人的谈话也很轻。

舒涵良问,“你怎么知道是这里的?”

苏蓝说, “不知道。直觉吧。”

她慢慢呼出烟雾,眉微微蹙着,侧过脸看着远处的海岸线。

莫名地, 她就觉得是这里。

舒涵良问她钟予会去哪里, 她眼前就浮现他在婚礼上看她的神情。

那张漂亮的脸,在玫瑰的映衬下, 眼尾绯红, 瑰丽至极。

钟予怔怔地看她。

那时的苏蓝闭上眼,想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舒涵良报出了婚礼小岛的名字。

苏蓝微微愣了一下。

她竟然都忘了。

他们过来也废了一番功夫。

岛是钟家的私人财产,航线也是钟家的航线,最后苏蓝想起通过指令的要求是虹膜解锁。她凑过去,缓慢地将她淡金色的眼眸对准了检测镜头。

——指令允许。

他们的航程被通过。

钟予给过“苏蓝”最高的权限。

舒涵良在她身后, 神情地复杂地看着她。

没有人会有同样的虹膜。

就算早就知道她是重生, 但看到这一幕,舒涵良还是安静了很久。

“苏蓝。”最后他说, “钟先生这样就会知道你的身份。没关系么。”

苏蓝停顿了一会儿,才站起身。

“没关系。”她说。“现在这种情况,我总得要面对他。”

……

现在,在海边别墅的廊下。

有医护人员从大门出来,走到两人面前,微微鞠了一躬。

医生说:“钟先生已经醒了。”

舒涵良看向苏蓝。

苏蓝不紧不慢。

她把视线从远处的海岸线收回来,把手里的烟摁灭了。

她转向医生。

“钟家的管家,刚刚进去了?”语调没有起伏,一个陈述句。

医生点头:“是的。……钟先生叫进去的。”

“这样。”她应了一声,神情很平静。

“钟予的身体呢?他怎么样。”

医生顿了下:“钟先生的身体……其实状况不是很乐观。”

“长期的熬夜劳累,和睡眠不足,再加上之前的溺水受寒,钟先生……现在非常虚弱。”

苏蓝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她“嗯”了一声。

她想起把他从水里抱出来的时候,他苍白的脸色,和很轻的身体。

……他比她上一次见他,竟然又瘦了一些。

轻飘飘的羽毛,纵使沾湿了水,在她的怀里也是轻的。

单薄,脆弱。

“鉴于钟先生的身体状况,”医生继续说,“他真的需要好好地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再劳累了。”

他说的很委婉,无奈的意思很明显。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劝劝病人吧。”

……

等医生离开后,苏蓝又点了一支烟。

火光燃起又消失。

一手夹着烟,淡淡烟草味弥漫,让她勉强地平静。

“等下我去见一下钟予。”

她慢慢地说,“我会劝他注意身体。”

她迟早要见他。

用过虹膜之后,她见钟予就变成了一件待解决的事情。

它在她的事项列表上涌到最高,等待她的打钩,在她完成之后,又会变灰,沉到最底。不再被她记起。

“见完后,我下午回都城。”

等到这根烟燃完,苏蓝将烟摁灭。

她还有事情要做。

看到钟家的管家从门里出来,她准备过去。

“苏蓝。”舒律师叫住了她。

苏蓝站住了。

她回头看过去。

舒涵良静静地看她。

“苏蓝,”他说,“你有想过,陪钟先生一段时间吗。”

这句话来得很突兀。

苏蓝微微凝了下神,没说话。

“在他身边呆一段时间,等他恢复过来,再离开。”

见苏蓝似乎想要婉拒,舒涵良又开口说,“像你看到的一样。你不在他的身边,他并不会变好。”

“苏蓝,你真的还觉得,你是他痛苦的根源吗?”

这是几个月前的那个雨夜里,苏蓝撑着伞对他说的话。

苏蓝微微一怔。

舒涵良镜片后面的目光带着不忍。

他的声音很轻,“痛苦也好。痛苦也可以。就算你带来的是痛苦……这个世界上,有比痛苦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

是什么呢。

……绝望。

淡淡的烟草味还萦绕在她的身侧,苏蓝没有回应。

她不需要他说出来,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

永久失去了爱人之后……那种绝望。

痛苦并不会让钟予放弃生命。

绝望才会。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找她。

从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追向另一个世界,去找她。

钟予是绝望的。

失去了她,在这个世界里,孤独地绝望着。

苏蓝想起昨天夜里钟予被她抱出海里时,身上落下的水珠。

他浑身湿透,又轻又冷,像是要破碎在她的怀里。

让她怔神的,是他阖着眼的那张漂亮的脸上唇角抿起,弯着一个很轻很轻的笑容。

……他是快乐的。

这个忽如其来的念头,让苏蓝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在濒临死亡沉溺进海的时候,他竟然是……快乐的。

“苏蓝,陪他一段时间吧。”

舒涵良声音很缓,“至少……等钟先生的身体稳定下来。”

和以前一样。

苏蓝想。

舒涵良……依旧很希望她跟钟予可以好好在一起。

但她跟钟予,已经不是伴侣了。

门廊里很静。

只有远处不断传来的海浪声,一声一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苏蓝沉默了很久。

她转身,推开了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窗户被吹开了一条缝。

微凉的海风,顺着空隙拂进来,将柔软的丝织窗帘飘飘悠悠地晃起,流苏缓慢地在地板上划着不规则的弧线。

微弱的光线,也被拂动地忽明忽暗。

苏蓝走过去,将窗户轻轻合上。

室内便安静了。

昏暗的房间里。

她转过身,对上了钟予的目光。

他果然……又是瘦弱了很多。

白色的被单,床单,将他孱弱的身体包裹在里面,苏蓝本来以为是他的发色更乌黑了,然后才恍然意识到……是他的脸色很白。

苍白地快要透明,尖削的下颌线让他那张美丽的脸上的精致感更加明显。

病弱,脆弱,虚弱,他靠在那里,就好像马上要消散。

再这样一幅近乎要黯淡下去的黑白画面里,他的眼尾……却依然是绯红的。

他就睁着眼,这么怔怔地看着她。

眼眶很红。

他挂着点滴,那只本应该放松的手,紧紧地攥着身侧的被单。

攥着。

苏蓝走过去,抬眼替他看了一下点滴。

还有很多,没问题。

她坐下在他的床边。

钟予抿了下唇,垂下眼去,不知道看着哪里。

“钟予。”她说。

“刚刚管家进来,跟你说了虹膜的事情了么。”

他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轻轻地抿了抿唇。

“他说了。”

钟予的眼睫垂着,轻轻地抖动。

“……那你……”

“那你……是么。”

他的嗓音很轻,很轻。

像是怕她不回答,又像是怕她说出另外一个回答。

钟予问出口之后,就似乎有些慌乱地想要退缩。

但他还是抿了抿唇,低着头,勉强定在了原地。

手指攥着被单,攥得很紧。

他在等她的答案。

苏蓝说,“嗯。我是。”

房间内很安静。

过了很久,很久。

钟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他说道,“我知道了。”

他慢慢地说着,带着轻轻的虚弱的哑意。

“谢谢你……救我。”

最后两个字很轻。他垂着眼,依旧没有看她。

苏蓝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予,”她说。

“医生说,你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嗯。”

“公务事情重,但是你的身体更重要。最近不要再看了,交给其他人去做吧。苏梓也上手了,让他自己磨炼一段时间。”

“……嗯。”

“你要听医生的医嘱,药要按时吃,也要早点睡觉,不要熬夜了。”

“……嗯。”

钟予长长的睫毛颤着,他的嗓音都有些发抖,还是乖乖地应着。

“都城的环境也不太好。人太多了,空气也一般。不太适合调养身体。”

“……嗯。”他又嗯了一下,眼睫垂得越来越低。

眼眶很红,攥着被单的手也越来越紧。

苏蓝看着他,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钟予。”

他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垂着脸,泪水终于没忍住落在了被单上,晕出了深色的痕迹。

他抬眼看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泪水涟涟,倒映着她的模样。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接下来……她又要跟他分别了吧。

钟予慢慢地想。

光这么想,他的鼻尖很酸,又要忍不住掉眼泪。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才知道……才知道她活着的消息。

躺在这里的时候,管家神色不忍地给他看了平板,虹膜配对的信息匹配。

像是点醒了他的梦,钟予迷茫地看着屏幕,思维混乱,脑海里记忆翻涌,像是有什么打翻了,又像是什么涌起来,把他淹没。

那一个一个数字,那一个一个字符,那一段一段的确认信息,都朦胧不堪,模糊不堪,被揉捏成一团,字符的油墨浑浊在一起,互相融合,什么都看不清了。

像是什么被戳破。

他的嗓子都在干涩。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钟予想起他陷入昏迷前,看到的那双淡金色的眸子。

世界从黑白黯淡到有了颜色,像是从水里漫出来,一切是黑暗的,只有那一点金色,遥遥地,灼灼地,烫着他的眼睛。

钟予闭上眼。过了很久,才睁开。

他看见了她。

她走进来,替他合上了窗。

那巨大的不真实,不确定,不敢肯定,在那一刻,慢慢地定格了。

他怔怔地看她。

在那一瞬间,海浪涌起,将一切拍打卷席带回海里。

钟予觉得自己明明没有沉溺在前夜的海水里,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溺水的感觉。

他在溺水。

茫然地,无措地,迷惘地,在水里向下沉下去。

就像是现在这样,她坐在他的床边,叮嘱着他一样。

她的嗓音……好温柔。

钟予听到,就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她说的话,他都会听的。

只要是她说的话,他都会听的。

上天已经给了他他想要的了,她活着,她在这里,她坐在他的床边。

就算她马上就要离开,但上天给了他再见她一面的机会,她还这么……这么温柔。

泪水滚下脸庞,钟予抿着唇望着她。

他心心念念这么久,想要了这么久的所有东西……仅此而已。

那就让他再看她一会儿吧。

再一会儿……

然后他听到她叹息了一声。

“钟予。”她说,声音很轻。

“这个季节北山森的温泉很好,你想去么。”

周遭都静了下去。

钟予的心跳,滞了一下。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说……

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

钟予思维一片空白。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

窗户被苏蓝已经关上了,室内没有人说话,只有点滴往下滴落的声音。

嗒。

嗒。

滴落。

过了很久。

苏蓝看着他呆住的模样,微微蹙眉,又叫了一句,“钟予。”

钟予缓缓地转过脸。

他那张清冷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傻傻的神色。

他说,“苏蓝。”

苏蓝嗯了一下。

他仰起脸,慢慢地问,“我还在……幻觉里吗。”

没有流完的泪水,还在顺着他尖尖的下巴往下落。

一向精致冷淡的人,蓦地问出这种话。

苏蓝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到舒律师跟她说的话,她心里又很缓,很缓地叹了口气。

“不是幻觉。”她说。

她伸出手,碰上了他还在挂点滴的那只手的手指。

她握了一下。

“暖的,不是幻觉。”她说,“我在这里。”

钟予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说,“……是幻觉,也没关系。”

他弯起眼睫,慢慢地笑了一下。

很漂亮。

“是幻觉,我也好高兴。”他轻轻地说。

苏蓝胸口一滞。

她慢慢地垂下眼,去看被单上两人交握的手。

钟予纤细好看的手指,正被她握在掌心。

摸上去,骨节分明,轻飘飘的。

他还打着点滴,药液顺着透明的细管流入他手背上插着的针管。

虚弱,又冰凉。

苏蓝静静地想。

一个月吧。

她陪他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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